采穎一臉驚惶,眸裡已盛了水汽:&ldo;殿下已經去了!&rdo;子虞嘴唇緊抿,瞪了她一眼:情況尚不清楚,她居然連皇子都牽連進來。轉瞬又想到:敢于在宮中生出事端的,必然是極有背景的,穆雪碰上的不知是什麼人。子虞匆忙叮囑守在外側的宮女好好照應,隻身出了歩壽宮。官道的旁邊有一排石榴樹,翠郁濃蔭,那簇紅的花朵綴在上面,猶如火團,似乎隻要陽光盛一點就能點燃。此時樹下圍了幾人,子虞一眼認出是三皇子睿繹帶着的宮人。她幾乎是用跑的趕上去,走到近前,就聽見一個粗聲道:&ldo;殿下今日得了賞,已是眼高于頂,我這樣的長輩自然更不放在眼中了。&rdo;子虞一聽就覺得不妙,此人态度倨傲,對皇子都能自稱長輩。三皇子不以為意,尚顯稚嫩的臉露出沉穩的笑:&ldo;睿繹年輕,自知做事不夠穩妥,可是郡王在宮中如此做派,就怕有人非議郡王不将陛下放在眼中。&rdo;那郡王冷冷一哼,聲音似乎從牙齒裡迸出:&ldo;往日聽說殿下長進了,今日才知不假。&rdo;說完也不等睿繹反應,轉身即走,宮人不敢攔他。子虞隻望到他的背影,高大魁梧,武官打扮,行走生風,頗有些威勢。穆雪站在一旁,子虞見她面色雪白,神情戚然,便知她受了不小的委屈。穆雪轉過臉來,雙目瑩瑩,睫上已沾了淚珠,對着睿繹一拜:&ldo;殿下今日救奴婢的恩德,奴婢終生不敢忘懷。&rdo;睿繹連連擺手,又覺得留這些宮人在此,不免讓她尴尬,勸慰了幾句,帶着宮人離去。穆雪半晌沒說話,子虞心裡有許多的疑問,卻不敢冒然發問。過了好一會兒,穆雪拭了拭眼角,開口道:&ldo;剛才那是延平郡王。&rdo;聽到這個名号,子虞無法保持面上的平靜,擰緊眉頭發愁:延平郡王是皇後的兄長,自從皇後所生的二皇子被封為太子,他就開始變得霸道蠻狠,去年與南國的金河之戰,他也曾領兵參與,立了不小的功勞,現在越發無所顧忌,宮人們背後常說他有兩大喜好,一是長使劍染血,二是醉卧美人膝。兩人站着沉默,倒是穆雪先開口:&ldo;這件事,今天我會找個機會和娘娘說。&rdo;子虞撫撫她的肩:&ldo;你要是覺得不好開口,我去說。&rdo;&ldo;這件事……&rdo;穆雪咬了咬唇,神态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古怪神色,&ldo;隻能我自己去說,你幫我管束下宮女,可别讓绛萼先知道了。&rdo;這個要求讓子虞覺得奇怪,穆雪和绛萼素日裡總有些磕絆,那也是小女兒之間的意氣之争,遇到這樣的大事,怎麼還抛不開這些。穆雪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輕聲喃:&ldo;你不懂。&rdo;&ldo;這樣的事,大家一起湊個主意才好,&rdo;子虞勸她,&ldo;绛萼是我們中最老成幹練的。&rdo;&ldo;所以我說你不懂,&rdo;穆雪一個勁搖頭,&ldo;雖說平時你和娘娘最親,可是真正能在娘娘面前拿主意的是绛萼。你說她老成幹練,這話沒說錯,如果今日把你換成了她,她不會這樣跑來幫我……&rdo;子虞忍不住提绛萼辯解:&ldo;我們一起背井離鄉,就算平日你們有些不合,遇到這種事,她總會幫你的。&rdo;穆雪聽着,沒有半點動容,反而唇角勾起笑,冷冷的:&ldo;我以為你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原來是真糊塗。&rdo;子虞怔住,想不到平日最嬌憨嬌俏的穆雪能用這樣的口氣說出這樣的話來。穆雪也覺得剛才口氣太過生硬,神色稍軟,讪讪道:&ldo;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這件事你還不懂,子虞,你才在宮裡住了多長時間,我八歲就在宮廷了,有些事,現在我說給你聽,你未必明白,可是很快,沒有人告訴你,你也會明白。&rdo;子虞歎了口氣:&ldo;我也知今日的事并不簡單,隻怕你一個人應付不來,一人計短,二人計長。&rdo;她說得誠懇,穆雪容色一斂,低聲道:&ldo;我知道你是真心實意對我好。可在這裡,各人自有主意,你永遠不知道别人在幫你出主意時到底是真幫你,還是為他自己出謀劃策。我必須在别人先有主意前,拿定自己的辦法。&rdo;子虞凝視着她,心裡說不出的别扭難受,恍惚地問:這還是我認識的穆雪嗎?她忽然驚覺,這已不是她第一提出這樣的問題,上一次還是對着大哥。&ldo;我從來沒有變過,&rdo;穆雪淡淡說道,&ldo;隻是你一直沒有看透我。&rdo;子虞脫口道:&ldo;那你到底是什麼樣的?&rdo;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穆雪看了她一眼,這眼神也和那時大哥看她一樣:&ldo;如果你不變,那麼永遠隻會看到你想看到的……&rdo;說到這裡,她忽然覺得自己今天說了太多的話,口氣一轉道,&ldo;誰沒有個小秘密呢,子虞,你不是也有嗎?那天,你的玉佩找到了嗎?&rdo;子虞猝然一驚,移開觀察穆雪的眼神‐‐她并沒有觀察到她的一絲一毫,卻讓眼神洩露了自己的情緒。穆雪拉着她的手,用平時那種嬌憨的語氣道:&ldo;你看,在宮裡,你還沒有看透對方,也不清楚對方是什麼人,至少,不要讓對方看透你!&rdo;回宮之後,穆雪果然找了個機會和欣妃長談,并支開左右宮娥宦官。子虞回房歇息,才坐了不到片刻,绛萼匆匆趕來,見了面的第一句就是:&ldo;出了這樣大的事,你怎麼都不告訴我一聲?&rdo;她帶着些微責備的口氣并不叫人意外,真正讓子虞在意的是:她勒令過知情的宮人不得多嘴,可轉眼绛萼就已得知。短短一瞬間,這個與自己朝夕相伴超過一年的少女令子虞感覺到了一絲高深莫測。她托腮不語,似乎正在沉思,绛萼卻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神色一緩,輕笑道:&ldo;怎麼了,我說話急了些,這就讓你惱了?&rdo;子虞向她笑笑,往窗外看去,方向是正殿,她用疑惑的語氣問:&ldo;穆雪要和娘娘說什麼呢?&rdo;绛萼眸光一轉,嗤道:&ldo;還能說什麼。&rdo;這語氣讓子虞更加迷糊,绛萼卻不打算解釋,徑自悠悠道:&ldo;延平郡王是皇後的嫡親兄長,戰功赫赫,貴為國中一等貴族,穆雪遇上他,就是受了些委屈也得硬忍下來。她錯在沒有忍住,讓三皇子牽涉其中,這可不是三個人的事,成了娘娘,中宮和歩壽宮三宮的事。&rdo;&ldo;未必有這樣嚴重,&rdo;子虞蹙起眉,&ldo;皇後和文妃都不像是喜歡生是非的人。&rdo;绛萼唇角動了動,冷笑兩聲道:&ldo;她們不喜歡生是非,可宮裡生是非的難道少嗎,就是這幾日,我聽說不少誇獎三皇子的好話,太子顯得籍籍無名,這樣的事,難道不是禍端?文妃對我們娘娘結交示好,三皇子又解救了穆雪,他們可不像那麼善心的人‐‐依我看,生了個聰明的皇子,文妃娘娘的心思開始變得多起來了。&rdo;這番說辭讓子虞暗暗驚詫,驚的不知是其中的内容還是绛萼深沉的心思。此時窗外的宮女開始有了動靜,欣妃似乎召人服侍,绛萼回頭看看子虞,說道:&ldo;娘娘那裡你也要幫着勸勸,現在還未到我們介入宮中争鬥的時候呢。&rdo;說完匆匆趕去正殿。子虞一個人在房裡無所事事,往日消遣的玩意今日也變得索然無味,窗外不停有宮人走動,衣角悉娑,歩聲細碎,讓她的心靜不下來。不過短短半日,她突然積累了許多心事想要對人傾訴,曾經作為傾訴對象的绛萼和穆雪此時變成了心事的來源,這讓她感到無措。想了又想,隻有大哥能聽她說上一二了。前些日子子虞就打聽好了,知道今日是大哥輪值,她換了一身衣裳就趕去永延宮。羅雲翦見到妹妹來了,倒不怎麼吃驚,聽她一股腦地把在歩壽宮的事說出來,神色平靜,對子虞說道:&ldo;你這是在做什麼,為她們說的話擔心,還是為她們的人擔心?&rdo;子虞歎了口氣:&ldo;平時她們可不是這樣的,怎麼突然就變了個人似的。&rdo;羅雲翦笑笑說:&ldo;也許她們向來就是這樣,你現在也不過是看到了冰山一角,隻是一角就讓你這麼吃驚‐‐以後還有讓你更驚的。子虞你要知道,她們現在能讓你窺視到這一角,而不是等你撞上冰山知道痛後才告訴你,已算是寬厚了。&rdo;&ldo;哥哥,&rdo;子虞低喊了聲,&ldo;難道我真是這麼笨的人,這宮裡上下,個個都比我見多識廣,也更會審時度勢。&rdo;羅雲翦憐惜地看着她:&ldo;你自小聰明伶俐,有什麼不如人的,隻是你自幼生于安樂,而宮裡的人素日就慣于察言觀色,鑽營奉承,心眼自然要比你多了。&rdo;子虞輕輕眨了眨眼,大哥的這番勸解并沒有讓她舒心‐‐因為她的安樂已不存,而宮人的心眼,她還沒全部摸清,甚至連親近的身邊人,都再度讓她感到陌生。她仰起頭,還想說什麼,眼角餘光忽然撇到永延宮有人正向這裡走來。子虞心裡正疑惑,羅雲翦已一把抓着她跪下,口呼&ldo;吾皇萬歲!&rdo;皇帝隻帶着兩個宦官和幾個衛士,顯得很随意,走近後開口道:&ldo;副衛尉怎麼在這裡?&rdo;這聲音低醇悅耳,仿佛擊築,着實讓子虞意外。她并非第一次得見禦駕,卻兩次都沒有看清楚聖容,光憑聲音,直覺皇帝沉穩清朗,氣度高華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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