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診所的廣告是她在學校門口的電線杆上看到的,那種廣告随處可見,車站、圍牆上到處貼着是,有辦黑證的,有找保姆的,有清理下水道的,有賣壯陽藥的,當然也有“主治淋病、梅毒”或者“早孕檢測,無痛人流”之類醫療廣告。朝夕就是按着廣告上提供的電話和地址找到那家診所的,非常狹小,總共就二三十平米,被一張木闆一分為二,外面是看診的,裡面做檢查,看診的醫生是個一臉橫ròu的中年婦女,穿了件髒兮兮的白大褂,一看朝夕畏畏縮縮的樣子就明白了幾分。
“幾個月沒來了?”醫生态度還算和藹,并沒有問東問西,可能是見怪不怪了,但她臉上難掩鄙夷的神色,一邊問相關的qíng況,一邊按朝夕的肚子,gāngān脆脆一句話,“都快四個月了,不能吃藥了,隻能刮。”
接着朝夕被帶到裡間做檢查。
就在她在窄窄的小chuáng上躺下的時候,樓上傳來一陣“哎喲”的慘叫聲,她吓得一下就從chuáng上溜下來。“慌什麼慌,樓上在做手術。”醫生見她的樣子還很不耐煩,“跟你一樣大,也是學生。”
朝夕這才注意到,在旁邊的角落裡有扇不起眼的小門,門是虛掩着的,有張木梯露出半截,應該是升到樓上去的。稍頃,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孩子從小門裡走出來,她瞥了眼朝夕,低着頭側身走了出去,顯然不想讓朝夕看清她。朝夕别過臉,淚水嘩啦啦地湧出眼眶,醫生正在給她做檢查,見狀語氣緩和了許多:“沒事,不要半個小時就能解決問題,不會影響生育。”
三天後,朝夕被醫生帶到樓上做了手術。果然是沒超過半個小時,但卻給她帶來毀滅xing的災難,因為就在她手術後的當天晚上,一中的老師将全校的女生都集中到一間大教室做檢查,起因是他們學校女廁所的化糞池裡居然發現了一個剛出生的女嬰,早上被掏糞工人發現的。校長勃然大怒,随即召開緊急會議,一中一直以校風嚴謹著稱,這件事如果傳出去,後果不堪設想。朝夕當即意識到她的死期到了!她祈禱在她的前面發現生下女嬰的學生,這樣就不用檢查她了。她有這麼幸運嗎?
一晃四年過去了,朝夕經常夢到那樣的場景,她被人五花大綁地押上台,台下黑壓壓的人都沖她吐口水扔jī蛋,用最不堪入耳的話rǔ罵她,詛咒她……雖然事實上沒有這麼嚴重,一中最終以秘密處理的方式跟朝夕談了話,随即就放了她,對外聲稱是外面的人混進學校生下的孩子,為的是保住一中的名聲。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朝夕從此在學校沒有了好日子過,從老師到學生無不和她疏遠距離,她成了學校最不歡迎的人,原本她獲得了保送進大學的資格,随即也被取消。
這些統統都還不算,包括手術給身體帶來的創傷,比起她jīng神上受到的折磨,真的不算什麼。因為長得漂亮,學校一直有男生明的暗的追求她,這件事後,竟然有無恥的男生明目張膽地要她開價。“說個價嘛,多少錢都不是問題。”“你又不是沒做過,跩個屁啊,連孩子都生了。”“喲,還裝清高呢,你以為還是huáng花閨女,你跟外面那些小姐沒區别!”“五十塊做不做?要不一百塊?”諸如此類的話她聽得太多了,從最初的羞rǔ難過到後來慢慢變得麻木,沒有人知道她的靈魂經曆了怎樣的撕裂,她之所以這麼恨樊疏桐,很大程度上就是源于此,而這一切又都是她自找的。如果她不把自己賣給樊疏桐,以達到報複他的目的,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嗎?這都是她應得的報應,她打落牙齒往肚裡吞,隻能認了。
然而,時至今日,朝夕忽然意識到,她真正的報應還在後面,連波就是她此生最大的報應,因為就在她回聿市的第二天,連波失蹤了!
那天中午他們還在一起吃了飯,朝夕有午休的習慣,連波安頓她睡下,說報社有事叫他過去,随即就出了門。朝夕當了真,很安心地睡了一覺,待醒來時發現已是下午三點多。連波說了晚飯前回來的,可是她一直等到傍晚還不見連波回來,她打連波的傳呼,一連打了好幾個,始終沒有回話。這時候她的心開始突突地跳,滿屋子亂轉,轉到書房時在書桌上發現了連波留給她的一張便箋,以及一個文件袋。拆開文件袋,裡面是一份翻譯過來的病曆,是樊疏桐的,還有一份文件是鄧鈞也就是她生父的檔案。朝夕不明所以,又仔細看便箋,可是隻有寥寥數語:
朝夕,對不起,這是我們必須面對的事實。是我錯了,我該承擔一切。不求你原諒,隻求你好好生活。就當我已經死了吧,對“死者”最好的禮物就是忘記,你忘了我吧,就當從來不曾認識我。早晚,你會明白這一切的。連波字。
“連波——”朝夕尖叫,沖進卧室拉開衣櫃,裡面空空如也,連波的衣服全都不在了,那個他出差經常用的大行李箱也不見了。
朝夕穿着拖鞋狂奔下樓,滿大街是陌生的人群和車流,她不知道上哪兒找連波,她隻覺頭暈,非常的暈,一路跌跌撞撞,最後發現自己到了晚報社的辦公大樓下,她沒有出入證進不去,就攔住出來的報社工作人員打聽連波是不是出差了,結果得到的答複是,連波兩天前就已經辭職。
朝夕站在街邊喘息,突然想到了什麼,她的神經陡然豎起,深層的恐怖刹那間使她手腳冰冷。天已經黑了,她茫然四顧,懷着最後一線希望回到公寓。連波還是沒有回來。朝夕不死心,又下樓攔了輛出租車直奔湖濱,她聽連波說過,說他在茫然失落的時候經常在湖濱待到天亮,朝夕期望在那裡見到連波。
可是天那麼黑,她一個人在葦叢中尋了很久都沒有見到連波,出租車司機是個好心的大哥,怕她出事就一直停在路邊等她,最後她終于絕望了,隻能哭着上車,她一路哭,哭到胃部痙攣,回到公寓的時候她已經連哭都沒有力氣了,因為她沒有吃晚飯,而牆上的挂鐘正指着淩晨四點。
也不知道是胃痛引發了腹痛,還是生理周期導緻腹痛發作,那種疼痛跟以往大不相同,隻覺腹部像是有無數雙手在撕絞一樣,最後“轟”的一下,朝夕感覺身體某個部位決了口,血嘩啦啦地從身體裡湧出來。chuáng上的被褥很快被血浸透,她開始還能在chuáng上翻滾,慢慢地,她就動不了了,感覺生命的熱能一點點消失,但她的意識很清楚,知道醫生的警告終于應驗,腹部的那個腫瘤來索她的命了。這倒讓她釋然了,這樣也好,她已經沒有什麼理由還能繼續活下去。
騙子,徹頭徹尾的騙子!她那麼相信他,放棄了做蠍子的想法,他竟然還是騙了她。他心虛,知道什麼解釋都是枉然,于是就用一句“對不起”打發了她,三個字而已,她付出的如海深qíng就值這三個字!他比樊疏桐不知道要壞多少倍,樊疏桐至少沒有騙過她,愛她,或者恨她,都明明白白地說出來,而連波卻用僞裝的仁慈輕易就騙了她,毀掉了她對這整個世界的信任和夢想!
可恥!真是可恥!朝夕從心底詛咒這個人的名字,在最後的意識消失前,仿佛是奇迹,她腦海中浮現出另一張臉,目光哀戚地看着她,什麼話都不說,就那麼看着她……朝夕從來沒覺得他這麼可憐過,感覺他的眼神中有些濕漉漉的東西,像一種溫暖的召喚,抑或是自我的憐憫,慢慢的,讓她的心底變得柔軟起來,曾有的抵抗和尖銳的對立不複存在了,有的隻是從心底滲出的泛濫不止的悲傷。
她從未像現在這樣深刻意識到自己是個罪人,當初是她拽着他墜入黑暗的,雖然彼此傷害,彼此憎恨到現在,但她心裡很清楚,是自己虧欠了他!佛說有因就有果,原來這都是她種的果,包括連波的背叛,都是她應得的惡果,惡果啊……
是夢嗎?當朝夕醒來時,見到的第一張臉是樊疏桐。
她發現他瘦多了,整張臉刀劈斧削一樣,像一尊飽經風霜的雕像。她已經很久沒有去M學院上雕塑課了,此刻油然而生雕塑的yù望,隻不過用的不是手,而是她的目光。她長久地凝視着他,用目光默默塑着這具孤獨的雕像,他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包含着她對過往的全部記憶,憂傷多過歡喜。如果可以,她想把自己的生命賦予給他,讓他獲得新生,她自己是這樣了,至少他應該好好地活着。
“朝夕!朝夕!是我害的你……”樊疏桐趴在她身上戰栗着,又抓住她的手抽自己的臉,“你殺了我吧,我該死!我真的該死……”
朝夕虛弱地端詳着他,想起了那份病曆,心底一陣戰栗,終于也哭了起來。沒有愛,也沒有了恨,于是越發的痛徹心扉。這個人啊,根本不把xing命放在眼裡,發生了這麼多事,她當然知道他是愛她的,而且愛得毫無理智,不管這愛會給别人和他自己帶來多大的傷害,他通通都不管,他說什麼,做什麼,都是聽命于自己的執念,朝夕一直抗拒他的原因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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