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令蠻并不知道邱大夫這一番心路曆程,她快腳出門,藥鋪周圍圍觀的人群早已散去,幾步上了等候已久的馬車,吩咐小八道:
“你幫我去街上雇個兩個幫閑,讓他們早晚盯着邱大夫,注意,千萬不能讓他發現。不論邱大夫去了何處,幹了何事,都要一五一十地記下來告知與我。”
小八素來不會多話,自去葫蘆街尋人不提。
馬車“得得得”地駕着蘇府二娘子踏着日頭一路西行。
濟民藥鋪位于西市的西北角,而蘇令蠻想要去的是位于西市東南角的東望酒樓,那裡有吳氏最愛的一樣香糯雞絲粥。
蘇令蠻掀簾向外看,今日大雪,街面上的青石路面被掃得幹幹淨淨,馬車的車轱辘經過時,還能看到不時濺起的積水。
路邊行人裹着身上薄薄的棉衣,佝偻着背畏畏縮縮地趕路,往日繁榮的西市顯得略有些蕭條,但年輕的學子們因學堂放假之故,反倒跟脫缰的野馬似的成群結隊地在外賞雪遊街,隐約可見有女子着胡服束袍發地夾在其中,顔色鮮亮,一徑的朝氣蓬勃,喜氣洋洋之态。
蘇令蠻嘴角微微翹了翹。
她憶起過去,鎮哥哥少時亦常與她混在人群中瘋玩,可不知怎的,大約兩年前,他就不肯再上門尋她,此時想來……其實變故早就有了。隻她是個傻子,瞧不清事實。
他那幫子學堂朋友她偶爾也聽過幾回,提及她大多不是什麼好話,鎮哥哥為她出過幾回頭,她還喜滋滋地想:不管旁人如何,鎮哥哥總不會嫌棄她的。
她像是被回憶刺傷一般,匆匆地放下了簾子。
馬車内,悶冷的空氣幾乎讓她窒息,蘇令蠻搖了搖鈴:“盧三,你将車停下,我想自己走一走。”
“是,二娘子。”
盧三“籲”了一聲,趕着馬将車“得得”地停到路邊,蘇令蠻沒有讓人扶,一步便跳了下來,輕盈地與她體态完全不符。
路邊的積雪化水,濺濕了裙邊,蘇令蠻滿不在乎地拂了拂,擡腳便走。
這便苦了盧三了,他苦哈哈地趕着馬車跟了上來:“二娘子,可要盧三陪着?”
蘇令蠻擺了擺手,并未回身:“你且看着車吧,半個時辰後來東望酒樓接我就是。”她可不是那些嬌嬌女郎,便戲文裡那些個劫色的惡霸,也不會不長眼地劫到她身上來。
整條街上商鋪林立,各色旗旌迎風招展,霜雪将各鋪子招牌淋得透亮。
蘇令蠻深深吸了口氣,隻覺得一早的郁氣随着這一朝漫步都散了去,腳步一轉,便去了隔街的書齋,書齋前還排着長龍。
“蕭明先生的話本子,還剩最後一本喽!”
“我,我,我!給我!”
“我可知我家郎君是誰?蘇府的覃小郎君是也,憑你一個小商賈也敢與我搶?!”蘇令蠻在裡面發覺了蘇覃的貼身小厮青竹。
她自然不會有失身份地與那些下仆去搶蕭明先生的話本子,腳步一轉,便轉去了書齋隔間的暗巷,那裡有一條道直通東望酒樓。
前方百米外,有一對男女絮絮說着小話,看起來十足親昵,女子頭帶惟帽,雖看不清面目,遠觀之身段窈窕,氣質不俗。
蘇令蠻匆匆掠過一眼,連忙收回視線,她雖然讀書少,但非禮勿視的道理還是懂的。知道自己打擾人家小鴛鴦了,知幾便退,待轉過巷角時,青年郎君突然轉頭,露出的半張臉,登時讓蘇令蠻僵立在了原處。
眉峰,眼角,每一絲弧度都曾在她對未來的無數次憧憬中出現過。
吳鎮!竟然是吳鎮。
這個暗巷還是吳鎮當年帶她一同來的,過去的記憶像一副褪黃的畫,在蘇令蠻的記憶裡迅速蘇醒又逝去。
一切都面目全非。
蘇令蠻終于徹徹底底地從過去醒了過來。暗巷裡帶着冰雪特有水汽的穿堂風冷冷地拍在臉上,将她從滅頂的池中撈了出來。
惟帽女子一個轉身,輕盈地消失在街角。吳鎮并未看到她,亦轉身跟了出去。
羞辱感鋪天蓋地地向她襲來。
蘇令蠻緊緊攥着袖口,幾乎要将它攥出一個洞。那女子的身影,她曾無數次帶着焦灼地嫉妒過,她熟悉得很。
蘇令娴,她咬牙切齒地恨聲。
第7章金風玉露
定州位于大梁北疆,東臨突厥,自二十年前梁太宗年年歲貢之後,才勉強與突厥保持住将近二十多年的“和平”。
說起東望酒樓,亦是定州一奇。
自西晉破國,梁太祖兵建大梁統一六國這四十餘年間,東望酒樓曆經兩代,撐過三帝,不但不見頹勢,反有越來越旺之像。定州城囊袋裡略有些富餘的,都愛上東望喝兩盅。東望酒樓的大掌櫃,從青蔥少年幹到垂垂老矣,從爺至孫,任外界風雨如何飄搖,這一家子都巋然不動,活得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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