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左挂打耀州了。
劉承宗想過,也和曹耀、兄長劉承宗、父親劉向禹讨論過,大家都認為王左挂會向南進軍,甚至攻打城池。
但當真真切切的從别人那聽到王左挂攻打耀州的消息,還是讓人感到意外和驚訝。
因為對王左挂來說攻打耀州可能隻是筆經濟賬,随其夾裹流民、軍兵越來越多,不得不攻打州府、搶掠城池維持糧草。
但在外人看來,這更像是個政治動作。
不打城池,王左挂是流民帥、是山賊、是強盜、是馬賊,是什麼都好,還談不上反賊。
打了城池,就是叛軍。
懷着這樣的心情,劉承宗與兄長一道回到家中,剛進院子,就聽中廳傳來父親爽朗的笑聲,遠遠望見客座上有一青衫客,正端茶碗撚着内裡果子邊吃邊笑。
他從沒見過父親這樣吃茶。
九品官的收入與尋常百姓沒太多差别,至多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條件,但工作應酬,生活水平卻要稍高,相應的開支也大一點。
過去總是搬家,在米脂、延安府城都住過幾年,不變的是家裡總有各種規格的陝茶、陝酒,以供迎來送往。
當然這各個規格,也是在條件允許的标準之内,差的黃龍山茶葉沫子,趕上好時候三錢銀買一大包;比較耐泡的商洛山泉茗、更好的略陽子午仙豪,貴賤不一,多少都要備些。
但他從沒見過這樣吃茶,有點時髦——青衫客端耀州青瓷茶碗,手邊茶案擺漆木托盤,盤中置柳木箸、耀瓷匙及青緞客手巾一副,邊上還有小銅盆盛着清水。
碗中茶已飲罷,客人不用箸匙,使尾指勾碗中果子小口嘗着,看上去有松子和核桃。
反正這東西劉承宗沒喝過,他有限的經曆也不能想象這兩樣泡茶是什麼味道,以至于到這時才認出廳中坐的客人,驚訝道:“先生?”
青衫客而立之年,鼻梁上戴着副玳瑁圈鐵直腿圓片眼鏡,早就聽見有人走動的腳步,不過隻當是劉家宅子走動的閑人,并未擡眼查看,隻待聽到聲音這才擡頭挑挑眉毛,向上推推鏡子定睛一看,笑了。
“祖宗哥兒回來啦?”
這句祖宗是他倆兄弟名字的笑稱,這時代人們常叫孩子叫哥兒,哪怕宮裡的皇帝,叫大兒子也會稱哥兒。
劉向禹那邊故意收斂笑意,笑斥道:“還不快給楊叔見禮,兩個無禮小子!”
兄弟倆當即一臉正色叩頭行禮。
客人是他們老熟識了,名叫楊鼎瑞,字星莊,安塞人。
劉向禹在延安府城做儒學訓導時,楊鼎瑞就已經從生員的身份考取舉人,因為還有考取進士的志向,既沒跑地方官府的缺、也沒出去找工作,繼續留在儒學學習,偶爾當代課老師補貼家用。
所以劉向禹跟楊鼎瑞算半個同事,兄弟倆則是楊鼎瑞的學生,跟着他不但學過文、還打下了喜好運動的基礎。
而且在劉承宗這兒,沒少挨楊鼎瑞的揍。
原因就在楊鼎瑞鼻子架的眼鏡上。
在明代,眼鏡這一用具在官宦商賈等富有階層基本普及,但大多為老花鏡,人們很少近視。
一來是尋常人家,極少有用眼過度的需求;二來則是讀書人有做官的需求,做官不單需要學識,對形體也有要求。
而學習過程中由于教育資源并不集中,并非後來一個老師對數十名學生,普遍為一名先生教四五名學生,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幾乎是讀書過程中的硬性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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