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奇得快炸了,可是小包廂茶座裡,太歲前輩似乎入了定,趙檎丹也不好貿然打擾。
一個升靈修士,不管頂着張多麼吊兒郎當的靈相面具,當他入定時,整個人也是沉下去的。
他就像燭龍,一閉眼,周遭一切都随着他心境變化——隔一陣就進來噓寒問暖一次的騰雲蛟侍從莫名不再來打擾了,以趙檎丹半步築基的耳力,騰雲蛟行駛過程中的颠簸和噪音在車廂中居然完全聽不到。她感覺到自己神識都被升靈的氣場牽拉下去,長了毛似的心幾息間便鎮定下來,忽然有一點感悟,中間偶然回過神來,騰雲蛟已經開進了下一站——她不知不覺中被他拖入了定。
趙檎丹忽然明白了,難怪每一屆直接入内門的弟子修行速度都遠勝外門,能有幸被某一峰主選為親傳的弟子又遠快過其他,資源和資質是一方面,原來在前輩身邊,能被對方帶着探訪另一個高度!
太歲平時不大現身,多數時候都是跟他們遠程聯系,機不可失,環視周遭,随行陸吾修士們都借機跟着做起日課,趙檎丹也忙扣了幾顆靈石在掌心,入定起來。
然而……她這個結論,飛瓊峰的支将軍恐怕不太認同。
照庭歸位補上了他差點被劫鐘熬幹的那一口元氣,支修漸漸偶爾可以喘口氣,不再是隻能“嗡嗡”了。
每有空暇,他就會跑到奚平這邊,看着那小子學劍,大有教不會弟子第二劍死不瞑目的意思。
奚平為了給他拿化外爐,跑到月滿聖人眼皮底下偷雞摸狗,差點變成個藕,怎能讓師尊說“死”這麼不吉利的話?
于是這大“孝順”徒弟花了八年,從秋殺留下的瀾滄遺稿中學了好多邪門歪道,在百亂三傑窗根下聽了一肚子恩怨情仇,一手引領了陶縣發家緻富,以其無限惡俗之志趣開發了草報的原型,讓印刷文化席卷了整個大陸……可以說很不虛度光陰了,就是沒學會第二劍。
大小姐不知道,這會兒,她眼裡高深莫測定如山川的升靈“前輩”正在被照庭打。
“凝神,”支修有氣無力地歎了口氣,“奚士庸,你又在走什麼神?”
奚平很冤:“沒走神啊,師父您又看不見我在想什麼,我神識都變成劍的形狀了!”
支修确實看不見他在想什麼,但能感覺到他靈台一絲劍意也沒有。
升靈學劍不是比劃劍招,需要把自己全然投入到劍意中,反複錘煉打磨……然而支修教這逆徒“沉入劍意”中,活像給野貓穿衣服——按下腦袋伸出爪,反正就是死活塞不進去。
“沉入劍意裡,人是會失語的,你還跟我貧嘴!“
奚平疑惑道:“練劍還能失語?劍這一道也太離奇了,時間長了豈不人均啞巴?師父,您會不會是當年自己在雪山上蹲久了沒人聊天,忘了人話怎麼說……哎喲!”
照庭又給了他一下。
“不靠譜”可能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性,奚平大概長這麼大,就不知道“心裡澄淨一片,隻有一件事”,乃至于“忘天忘地忘我”的感覺——這小子開竅時候人碎成渣,被端睿殿下捏着,心裡還在跟自己臭貧;築基的時候在同時算計他三哥和心魔;升靈更了不得了,一邊挨着天打雷劈,一邊還在跟周楹合計怎麼留一手防着無心蓮。
“為師錯了,”支修又歎了口氣,“幸虧你當年沒跟我走劍道,要不然可能都築不了基。”
這話輕輕觸動了過往光陰,有那麼一瞬間,奚平出了神。
築不了基,他可能就一直下不了山,隻能在師父跟前做個搗蛋的小弟子,沒事崩一下雪山,逢年過節下凡回家看看,兩頭帶土特産。
上有師尊,他可能就一輩子也長不大了,在飛瓊峰上混上兩百年,壽數盡了,再平平靜靜地走。到時候師父大概會像養死了隻貓狗一樣難過一陣子,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峰主活到這把年紀,早也看開了,生前既然互相對得起,死别也沒有什麼不能釋然。或許師父突然寂寞了,于劍道上還能再往前走一步,按部就班地過幾百年,也照樣能蟬蛻。
世間雲谲波詭,與他奚平何礙?
那會是多麼蒙昧、又多麼無憂無慮的一生啊。
奚平笑了:“說的呢,真可惜。”
可惜陰差陽錯,他已經見過了天地、當過了衆生,化外的永明火傳到他手裡了。
支修隻一愣,就聽懂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他故作輕松地說道:“算了,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實在不行……啧,實在不行等我出關,再往你經脈裡存兩劍,讓你拿出去唬人得了……唉,士庸啊,你還不如是塊朽木呢,劍一道,不開竅的朽木也比跳蚤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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