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炎不認識字,如果認識字的話就不會這麼費疑猜了:那長方形的鞋盒子上明明寫着六個紅字“優質女式皮鞋”。原來,這是一雙就連普通城裡人也穿不上的皮鞋哩。
從那以後,劉清遠每到星期天總要到省城裡去開會,或者出差,要麼到鄰縣去學習“革命鬥争經驗”,而且總是要在外面留宿,到星期一才回到家裡過夜。劉母每見兒子星期天一個人開車出門,總是要照例咕哝着罵幾聲“死阿福不照顧他大哥”,然後囑咐兒子出門開車小心,不要喝太多的酒。
而常燕卻是一邊逗兒子劉遨,一邊冷眼旁觀,一言不發。以她對劉清遠以往的了解,她以為丈夫之所以每到星期天就跑出去,一定不是全為了開會出差學習啥的,說不定是找個地方陪着韓得寶打麻将,或者是到市北郊的琴山上去散心過夜(劉清遠自打上大學時就很愛爬山,結婚後就很少去了,但常燕知道他對大山的鐘愛)。以常燕對劉清遠的了解,她知道丈夫是個很正統的人,怎麼也想不到他每個星期天出去,卻是背着自己去會情人。
這個星期天是個大晴天,天空中萬裡無雲,氣溫也不像前幾天那麼幹冷幹冷地,窗玻璃上的冰花也不見了。和往常一樣,吃罷早飯逗了一會兒兒子,劉清遠就向母親和妻子告别出門,理由當然也是到省城去開會。看着兒子的轎車消失在院子門口,劉母就開始翻箱倒櫃,把兒子前一段時間穿過的衣服拾掇了出來。
常燕驚奇地問婆婆:“娘,您這是幹啥呢?”
婆婆笑着說:“你看看這個大冬天,輕易也見不到像今天這樣的好太陽。這些衣服都快要長黴啦,趁着天好,你看着孩子,我把它們漿洗漿洗,拿出去曬曬,到太陽落山就能幹透了哩。燕子啊,你有什麼要該洗的衣裳,也都拿出來吧。”
常燕吓了一跳:“喲,我的娘啊,您還是快快放下吧。這麼大年紀了,這天寒地凍的,怎麼能讓您來洗呢?還是您看着孫子玩兒吧,這些衣服我來洗。”常燕雖然跟劉清遠分居,但婆媳之間的感情處的很好。她覺得老人家勞累了這一輩子,又一個人跑這麼大老遠兒地到城裡來給自己帶孩子,心裡很感激,對丈夫的怨恨就沒有一點兒轉移到婆婆身上。外面太陽雖然不錯,但憑着老太太這把年紀,沾着冰冷的涼水躬腰塌背地洗衣服,也實在是難為她了呢。于是常燕趕快把婆婆手裡的大盆接了過來,走進洗手間。
婆婆想争着洗,但力氣沒有兒媳大,看着她走進洗手間,眼角濕了好大一會子,也就不再争了,轉過身給孫子唱“傻小子,坐門墩兒,哭着鬧着要媳婦兒”去了。
洗手間裡,常燕把婆婆揉成一團的衣服一件件地抖開。在抖開一件白色襯衫的時候,常燕愣住了——她看到一根又細又長又軟又黑的頭發,柔和而多情地纏繞在第三顆紐扣上。
21
星期一。太陽依然燦爛,窗玻璃上的冰花若有若無。
劉清遠中午回到家裡,見自己的床鋪上整整齊齊地疊放着一摞晾洗過的衣服。劉清遠就笑眯眯地走到客廳裡,對母親說:“娘,這麼冷的天,洗啥衣服呢?我的替換衣服還夠穿的,等過幾天暖和一點再洗也不晚的。”
母親說:“哎喲,這可不是我給你洗的,是你媳婦花了多半天時間才給你洗出來的哩。都攢了這麼多髒衣裳了,還說不忙着洗哩。人家給你洗出來了,把十根手指頭都凍成胡蘿蔔了,還不去謝謝人家燕兒!”
劉清遠的心情很好,聽了母親的話,就笑眯眯地踱到妻子房間裡,對正在給兒子講故事的常燕說:“這麼冷的天洗這麼多衣服,真是辛苦你了。”
常燕頭也不擡:“這麼多年了,很少給你洗衣服,真是對不起了。幹這麼一點活,本來是我應當應份的,倒用不着謝。反正,以後也不會有這種機會了,就當是最後體驗一次做妻子的感覺吧。”
劉清遠愣住了:“我沒有埋怨你很少給我衣服啊,怎麼說這種話呢?”
常燕淡淡地說:“沒有什麼,你不用往心裡去的。我是說以後應該有人專門替你洗衣服了,不用我再操這個心了。”
劉清遠心裡咯噔了一下,順口問了一句:“有人專門給我洗衣服?什麼意思?”
常燕擡起頭了,臉上已經布滿了怒氣:“什麼意思?我能有什麼意思?一點意思都沒有,沒意思透了。我本來也沒打算給你洗衣服,是婆婆給你收拾出來要給你洗的,我是可憐老人家這麼大年紀還要在這麼冷的天操勞,這才把衣服搶過來洗的。不過我馬上就後悔了,不該這麼閑勤的。既然有人替我盡做妻子的職責了,那何不把家務也承擔一些呢?我以後可就落得輕閑了呢。”
劉清遠的心裡一陣慌亂,但臉上還是靜靜地看不出有什麼異常。等妻子說完這一番話,他就讪讪地說:“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除了你,人家誰會給我洗髒衣服啊?這一段時間你在家憋悶的久了,怎麼就生出了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明天要是沒有什麼事,咱們開車去琴山玩吧,你也散散心。”
常燕的眉毛一立,但馬上又放平下來,不鹹不淡地說:“那好啊。沒想到這麼大冷的寒冬臘月,你倒有爬山的興緻哩。衣服都疊好放在你床上了,你自己收起來吧,免得以後想穿什麼找不着。”
見妻子不再提原來的話題,而且轉變了态度,劉清遠出了一口長氣:“那好,就這麼說定了。我讓阿福去賣些好吃的,我們到山上的農家去野炊。”說完就回到自己的房間。
劉清遠在收拾床上衣服的時候,才發現了問題所在,也終于明白了常燕為什麼說了剛才這一番聽起來莫明其妙但有實在所指的話。
床鋪上整整齊齊地擺放了一摞自己換下來的衣服,一件白色的襯衣放在最上面,而襯衣上卻橫躺着一根又細又長又黑的頭發。常燕是齊耳短發,根據那頭發的長度,當然不是常燕的。那麼,這條長發是誰的呢?為什麼竟會出現在自己的襯衫上?劉清遠的眼前忽然浮現出阿炎的面容,以及她那一條粗黑油亮的長辮子。
上個星期一的早晨,當劉清遠要離開招待所的所長休息室時,阿炎深情款款地替他穿上襯衫,還在他的胸前趴了一大會兒,這才替自己穿上毛線衣和外套。劉清遠這時回想起那一會兒的情景,阿炎趴在自己的胸前,手裡不停地纏啊繞啊,難道,她是把頭上的長發纏在了自己的襯衫上?
劉清遠的冷汗流下,竟濕透了衣衫。
星期二,太陽更加燦爛,萬裡無雲,沒有一絲風。
阿福駕着小車,嘴裡吹着口哨,行駛在奔向北郊琴山的馬路上。後排座上坐着劉清遠的一家人——劉清遠坐在後排座上的最左邊,身邊是妻子常燕抱着劉遨,再右邊是自己的母親。劉母顯的有些激動,同時又有些不安,嘴裡不停地咕哝着:這是幹啥喲,不在家裡好好呆着,又是費車又是費油的呢。
琴山風景秀麗,是濱海市一大勝景,不但本市全體市民的驕傲,而且每到夏季也會吸引來很多外地前來“考察學習”的外地領導。山頂上有一座道觀,名喚“天一觀”,據說是唐朝時期的建築物,很是雄偉古樸。前幾年國家大力提倡“破四舊”,有一大幫紅衛兵跑到山上去,要把天一觀一把火燒掉,但被觀裡的老道玄通道長手持利劍守在大門口,死活不讓他們進門。觀裡的幾十号小道士也組成人牆,聲稱以死捍衛曆史文物。雙方相持不下,後來驚動了上邊的領導,革委會主任常明發親自出馬,把紅衛兵勸下山去,天一觀才算逃過一劫。上大學的時候,劉清遠和常燕就經常到琴山遊玩。現在畢業多年,孩子都好幾歲了,兩個人竟還從來沒有結伴再到山上來過。
車子行進山裡,看着滿山坡的枯草和點點的積雪,常燕心中無端地酸楚起來,竟有了一種想哭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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