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景聲手下的個個都是人精,聽見他這麼說,自然明白該怎麼處理。
“哦,對了。你以後最好老實點。”周皓看着賀璞甯,語氣如同想起睡前要關燈一般平靜,“今晚的事情,别讓陳安知道一個字。不然——警局會怎麼處理一個身份證都沒有的問題小鬼,我可就無能為力了。”
第23章
夜色越來越深,路邊的燒烤店早已收攤打烊。黑黢黢的礦區萬籁俱寂,隻偶爾劃過一兩輛載滿礦石的運輸車,便又會被迅速地被吞沒進黑暗裡。
連夜風都停止了。空氣仿佛凝固住一般,感受不到任何流動。狹小黑暗的卧室裡,隻有台燈圈出一小片昏黃的光亮。
忽然間,一陣急促而壓抑的呼吸聲打破了寂靜。
陳安蜷縮在卧室僅剩的這片微弱的光亮裡,胸口仿佛被千斤重的巨石壓着,眼前不時閃過團團黑影,目線所及之處皆是模糊一片,隻有心跳聲格外清晰,咚咚咚沉重地砸着,像是要把耳膜都震破了。
四肢傳來陣陣戰栗感,卻怎麼也動彈不得。陳安隻得攥緊了胸前的衣料。他的臉上毫無血色,每呼吸一口都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陳安靠在床側,哆哆嗦嗦地抽出床頭櫃的抽屜,緊接着将裡面的東西一股腦地全都倒了出來。
嘩啦啦地一陣響動過後,雜物瞬間攤了滿地,他手指顫抖地在地面摸索着,終于找到了家裡僅剩的兩粒止疼片。陳安根本顧不上去思考這些藥片管不管用,隻有被本能驅使着,直接将藥片塞到嘴裡幹吞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這種滅頂般的暈眩感才勉強散去了片分。體力堪堪回流,陳安深吸了幾口氣,用手肘支撐着地面艱難地坐起身,平複着剛才脫力般的心悸感。
明明是燥熱難捱的夏伏天,他卻感到一陣從頭到腳的涼意。
陳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到一樓的。他一路跌跌撞撞,碰倒了卧室的木凳,在樓梯磕了好幾回,甚至險些直接滾下來。等終于摸到收銀台的桌角将自己扔在椅子上,他已經出了滿頭的虛汗,胳膊上蹭得全是掉渣的白牆灰,後背也早已濕透,衣服皺巴巴地粘在身上。
他從手邊摸出一瓶礦泉水,想也不想地直接打開喝了個幹淨。
陳安沒顧上看時間,也不知道賀璞甯跑出去了多久。
他總是這樣,猶豫了一瞬間,就什麼都晚了。
就像當初那個暑假,如果沒有猶豫那一瞬間,如果他拒絕了周皓的靠近。
但“如果”本來就是挫折之人向時間讨要的虛無安慰。
陳安開着一樓的燈,在面館的收銀台前坐了一整晚。
他一夜未眠,腦子裡閃過許多奇怪的碎片。像夢,也像回憶。他曾經是結結實實地恨過周皓的,後來發現怨恨除了讓自己的變得更累更辛苦以外,并沒有什麼意義,甚至換不回來一個能填飽肚子的饅頭。礦區的日子枯燥惡劣,但機會卻并不算少。陳安剛到這裡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想過跟着那些工人下礦讨飯吃。可後來又轉念一想,他和别人不一樣,沒有家庭,沒有孩子,沒有牽挂,每天隻要操心吃飽三頓飯就足夠,從來不用考慮明天會如何,也就沒有必要把自己往死裡折騰,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去賺那份讨命錢。
面館雖然賺得比下礦差得遠,但也足夠他吃穿,有個落腳的地方。少年時做的胡鬧事太多,到現在已經沒什麼精力再去折騰。那份沉重的恨意,便在日複一日的柴米油鹽中被強行消化掉了。隻是偶爾聽到呼嘯幹燥的山風經過窗外時,會感到零星一點、轉瞬即逝的寂寞。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陳安原以為自己會像顆被遺忘的齒輪一樣,伶仃單調地重複着每一天,毫無驚喜地過完餘下的大半生。
直到賀璞甯的出現。
像是荒無人煙的頹垣敗井中照進的一縷陽光。
他開始重新變得忙碌起來。要換一個新床,要給小普添置衣服,要帶着小普準時吃飯,要教會小普炒菜煮面……每天睜開眼都有新的事情需要操心。陳安還想過更久的以後,小普要繼續上高中,考大學,可能還要考研、讀博士、出國深造……他甚至盤算過要不要再多學些手藝,煎餅果子、手抓餅、油條茶葉蛋什麼的,把早餐也做起來,就能多賺一份錢。
家裡供一個高材生可不容易呢。他的時間像是重新調整了速度,每天都在為了籌劃将來而忙得不可開交。
他的“将來”仿佛被重新書寫了,每一頁都滿滿當當寫着賀璞甯的名字。
鄰裡街坊總說賀璞甯命好,要不是遇上陳安,現在說不定在哪個福利院或者少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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