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
“嗯。”鶴羽點頭,“太陽快下山了,今夜可以多留一會兒。”
按弦的手一緊,李殊檀差點把弦勾斷,幸好及時換了指法,隻在曲中有個不明顯的錯處。
她想着該怎麼拒絕,鶴羽卻朝她舉了舉手裡淺底的碗,含笑說:“請你喝酒。”
“……還是算了。我沒怎麼喝過酒,”李殊檀松了口氣,面上卻是略顯赧然的樣子,按照編織出的經曆撒謊,“喝不盡心,掃你的興緻就不好了。”
“不喝也無妨。”鶴羽并不強求,“陪我坐一會兒也好。”
李殊檀意識到這是個機會,撥弦的動作慢下來,輕快的曲子硬讓她彈成幽幽的抒情曲。她剛才的判斷或許确實沒錯,人在憂愁時最容易接近,也最容易不自覺地說出點本不該說出口的東西。
她幹脆停了手上的動作,抱着忽雷走到窗邊。
“哦,要試試抱着忽雷上來嗎?”其實司墨的話也沒錯,鶴羽确實笑容比平時多,這會兒又在笑,隻不過笑意輕輕淺淺。
窗台大概和李殊檀的腰齊平,跳上去不難,她遲疑片刻,暫且把忽雷放在地上,退開幾步,想着怎麼擠進小幾和窗框之間。
鶴羽看她一臉為難的樣子,以為她是爬不上來,信手把碗放回去,向着她伸手,微微俯身時發梢垂在她眼前,浮着層極淡的梅香。
李殊檀同樣向着他伸手,指尖輕輕落在他的手上。
鶴羽微笑着收攏手指:“抓緊。”
即将被握住的那一瞬,李殊檀臉上忽然浮出個狡黠的笑,她手腕一動,指尖在鶴羽的掌心迅速擦過,輕快得像是蜻蜓點過水面或者一瓣落花萎地。
而她自己一個翻身,穩穩地坐在了窗台左側。
鶴羽意識到被耍了,愣了愣,卻沒發怒,隻笑出了聲,從喉嚨裡流出來,配着略有些啞的聲音,倒是比他平常說話還好聽。
他笑了一會兒才停下來,低垂着睫毛:“倒是我小瞧你了。”
“小把戲而已。”李殊檀沒再賣乖,倒了半碗酒,雙手捧着碗,乖巧地遞給鶴羽,“請。”
“借我的酒給我道歉?”鶴羽帶着點調侃的意思,倒沒拒絕,接了酒碗,仰頭一飲而盡。
然後他放下碗,原本拿着碗的右手輕輕壓到了李殊檀頭頂上,看着翹起的一圈碎發,指腹漫不經心地揉過去。
李殊檀最先想到的是幸好這幾日天天跑出一身汗,記得每天燒水沐浴,否則要讓鶴羽摸到一手油汗,恐怕能直接把她踢下去。
心裡想着亂七八糟的事情,臉上卻是一片茫然,李殊檀甚至眨眨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這張依舊模糊的臉:“怎麼了?”
這招确實有用,鶴羽和她對視了一會兒,蓦地收手,忽然又笑起來:“……呀,失禮了。”
……看來真是醉了,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李殊檀摸摸鼻尖,不和醉鬼計較。
太陽再向下沉了一截,眼前漸漸暗下去,鶴羽的五官少了好幾層重影,她能模糊地分辨出确實是個俊秀的美人。
俊秀的美人倚着窗框,眼尾飛紅,頰上也掃着一層淡淡的紅暈,平常是個要麼冷漠要麼嘴毒的模樣,這會兒坐在将落的夕陽下,配着小幾上的酒壺,卻有種落拓潇灑的風流氣。
憂思是他,開心也是他,李殊檀摸不清這人到底是什麼心思,皺了皺眉。
“看我幹什麼,皺眉又幹什麼?”鶴羽翻出另一隻淺底的碗,倒了半碗酒,往李殊檀那邊推到一半,突然收回手,“哦,你說你沒怎麼喝過酒……算了。”
李殊檀沒喝,隻伸手在碗壁試了一下,再張開五指貼近酒面,搖搖頭:“都沒熱氣了。冷酒喝了傷身,讓人重新溫一回吧。”
“本就是冷酒。”
李殊檀驚了:“這個天氣……喝冷酒?”
“這個天氣還不夠冷呢。”鶴羽靠着窗框,側頭看外邊如同海潮的夕陽,聲音略有些黏,帶着漸漸起來的醉意,“最好的時候當是十二月,大雪初霁,當窗飲酒。”
“你是不是醉狠了?”李殊檀脫口而出,轉念又覺得這話說得太關切,趕緊找補,繼續裝懵懂少女,“你别騙我,壞人才撒謊騙人呢。”
“真假如何,好壞又如何?”鶴羽淡淡地說,“我問你,你覺得外邊那個新任的皇帝如何?”
“我……”舌尖在犬齒上一磕,李殊檀把“阿兄”兩個字吞回去,含混地改口,“我不知道……我不懂這些。”
鶴羽應聲,帶着點不明顯的鼻音,介乎含笑和半醉之間。
“天快黑了,我想先回去了。我明天再來。”李殊檀生怕他再說點了不得的話,趕緊阻斷這個危險的話題,故作遲疑,“你……少喝些冷酒,對身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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