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沒有,我在郊區,和一堆流着臭汗的男孩子擠宿舍,連個空調都沒有。喻之美的前男友是我室友,我還偷扔過他送給喻之美的禮物,換成了我自己的。”
“下作。”
“還緊張嗎?”
“當然。”
電梯上到十八層,歐靜荷隐隐覺得這像個命運的棋局。高遠的媽媽是絕對不會選13和18這樣的數字,風水會要了她的命;而門後未知的女人似乎毫不擔心這些,歐靜荷心咚咚地跳,覺得自己終于開始有了對抗命運的白棋,一步步破掉心中的死局。打開門,一個穿着簡潔的女人打開了門,身上穿着一件深藍色的緞面襯衫和牛仔褲,看起來像五十歲出頭。發際些許靠後,卻顯出了飽滿的額頭,以及那雙眼睛深不見底,聰慧得能看穿所有人的秘密。
房間溫暖幹燥,空調似乎開了很久,體貼的女人在背後說,怕女孩來了會冷——她叫自己女孩。歐靜荷一時間局促地站在原地,腦子裡想的都是弄堂裡發黴的牆壁,錯亂的雜物,還有走下窄窄的樓梯時聞到的腐爛氣味,蒼蠅像在她眼前飛。她猛地搖了搖頭,面前的女人坐在琴凳上,正溫柔地打量她。身後鋼琴上擺着的琴譜她認識,十級以上的水平才會;牆上那些畫裱了框,顔色還沒變淺,是一年内的作品;房間裡陳列擺設渾然天成,這是屬于她一個人的房間。
兩個女人相對而坐,都在對方眼裡找心愛的男人的影子,一個在搜尋他的過去,一個在惦念他的今朝。
“你在日本留過學?”
“對。”
“京都的文學系還是很好的。後來有再做這方面的工作嗎?我還認識幾個做戲劇的教授。”
“媽,聊點别的。”鄭擇演靠在沙發上,沒有二郎腿也沒有東倒西歪,和自己在嘉定時完全不一樣——在媽媽面前,他有着良好的家教。
“那……你今年多大?”
“我三十六歲。”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
“能和我兒子相愛,不容易。”她的笑容溫柔又緩慢,伴着陰沉的天氣,像是從舞台上走出來的剪影。
歐靜荷卻突然覺得胃裡翻騰。她借口不舒服先逃了出來,下樓就沖進便利店,顫抖着拿着瓶水去插隊結賬,手機二維碼半天也顯示不出,周圍的人和店員都很不耐煩,她急得想要冒髒話:“靠,搞什麼,出來,出來啊!”
鄭擇演沉默地在旁邊拿出二維碼,聽到“滴”的一聲扯着歐靜荷拖出便利店。歐靜荷被拉進餐廳,坐在喝水抖了滿身,連端上來的沙拉都隻聽見叉子在盤子上跳舞,聲音吵得她狂躁:“天啊,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兒?這就是對我的羞辱,聽到你媽問我的問題了嗎?我多大年紀,三十六歲;我們在哪認識,在小軟件;因為什麼相愛,因為上床;接下來準備怎麼辦,我還沒離婚,我是個還沒離婚,拖了别人的兒子才敢離婚的女人……你一定是為了報複我才帶我來,鬼要來這樣的地方,陰氣這麼重,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等所有的都說完,鄭擇演慢條斯理地問:“說完了嗎?”
“你怎麼能,這麼鎮定?那可是你媽!我他媽這輩子就不擅長這件事……我真的不能再結婚……”
掐掉歐靜荷唇間的煙,鄭擇演笑了:“你是我第一個帶回來見她的女人。她不知道有多高興,見了你也不知道該問什麼,就問了一些家長都會問的問題。但這些問題在她眼裡不算什麼大事,你忘了她是演過《陰道獨白》的女人。”
“媽的。”
“怎麼還在罵人,髒話說夠了嗎?非要讓自己是弄堂小囡這件事影響你一輩子?”
“你怎麼知道我在嫉妒?”
“在她面前我也緊張。她是個優秀漂亮的女人,沒有人會不嫉妒。但她是我媽,你是我愛的人,兩回事。”歐靜荷嘴唇顫抖了幾秒,下意識又想去勾那根煙,鄭擇演把煙按住,用手指輕易地拆碎了它,煙絲散出薄荷和煙草的味道:“給自己積點德吧,婊子,你到底想不想生小孩?”
聖誕夜,歐靜荷邀請大家來妙林糖水鋪開party。她差廚師把糖水鋪早期的菜品做了一遍,又親自挑了一車酒和鄭擇演推過來。接下來糖水鋪需要拆掉不少東西,在賣掉之前她需要遣散廚師和調酒師,兩個waiter已經被介紹到了隔壁的酒吧。歐靜荷趁着party之前,把最後送來的酒搬去了簡兆文的房子——糖水鋪即将關鋪,自己的小房間放不下,簡兆文那兒以後應該會是個不錯的聚會場所。車子和木栅欄的酒在石闆路上磕出聲響,人從他們身邊繞路走過,停在路口休息時看了宣傳欄玻璃,影子突然有了點登對的感覺。歐靜荷伸手去撥鄭擇演的劉海,突然問:“怕嗎?如果我淨身出戶,你就要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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