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滋之後,便是潘晟,潘晟之後,竟是王國光!面對這樣的情景,馮保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無限惱怒,可等到殷正茂、陳炌、王篆、張學顔、曾省吾,或委婉,或直接地表明了态度之後,他方才意識到,張居正不在,外朝這些文官全都和自己不是一條心!同樣覺察到這一點的萬曆皇帝朱翊鈞,心裡卻有些莫名的高興。雖則直到這場莫名的朝議以一種莫名的結果結束時,他這個皇帝都沒有說上一句話,可并不妨礙他在起駕回乾清宮時,心中生出了一絲小小的雀躍。而徑直回司禮監的馮保,在公廳門口見到自己的掌家内官張大受時,臉色就不那麼好看了。等到他落座之後,跟進來的張大受侍立在他身邊,卻是深深躬下了身子,貼着他耳邊說道:“公公,吏科都給事中陳三谟,早上在得知朝議的事情之後,就先後去拜見了李幼滋、潘晟、王國光。”砰——馮保重重拍了一記扶手,繼而就冷冷說道:“朝議結果他們占優又如何?傳話徐爵,讓他給我盯緊今天參加朝議的所有人!”他執掌東廠已經有十餘年了,這十餘年來,收集的官員劣迹還少嗎?平日裡隻不過是給彼此都留個臉面,相見好做人,可現在一個一個趁着張居正不在,就不把他放在眼裡……老虎不發威,當他是病貓!盟友冰冷的青磚地上,張鲸已經跪了整整有兩刻鐘,膝頭猶如針刺的觸感,不斷提醒他,自己眼下哪怕已經是禦用監太監,卻還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所以,自知能否順利先過去這一關,就看現在,他哪裡敢露出半點怨怼之色,腦袋低垂,眼睛隻看着地面三步遠處,甚至都看不到張宏的腳尖。這是從前剛進宮時,他和十幾個歸在張宏名下的小火者一起學規矩的時候,上頭教導的師傅千叮咛萬囑咐的。如今,那些小火者的名字,他都已經記不全了,有些悄無聲息地死在了這深宮之中,有些則是年紀一大把了,仍在做些灑掃甚至倒馬桶的賤役,也有些勉強有了體面,能讓外人稱呼一聲公公。但沒有人及得上他的成就,因為他在需要的時候,能夠小意善媚,也能慷慨激昂,能夠公正明允,也能夠翻臉不認人。但最重要的是,他識時務。如今形勢比人強,别說在張宏這邊跪上這點時間,就是跪個三天三夜,捱過去之後又是一條好漢!“事到如今,你還想說,就因為你嫉妒張誠已經是内官監掌印太監,所以就故意扮成他的樣子去見何心隐,以此陷害?你打聽到張四維派人去見高拱,結果在路上被人劫了東西,這還可以說是偶然,可你把事情壓了下來,卻還知道去松江找徐家人,從徐家老二嘴裡把何心隐給撬了出來,又以人家的子侄門生為要挾,讓人帶着你要的東西進了京,你還說這隻是一時起意?張鲸,你不是跟我第一天了,該知道我雖不如馮雙林,眼睛裡也不揉沙子!”一進門行過禮後便日日晾着罰跪,許久之後方才是這樣淩厲的質問,張鲸卻反而松了一口氣。張宏開口問話,這至少比一言不發來得好。因此,他稍稍把視線挪出去一些,至少可以看到張宏的膝蓋和腳尖,這才低聲說道:“老祖宗,我知道錯了。發現那樁事情的時候就不該隐瞞,就應該先來禀告您。是我吃了豬油蒙了心,想着此事可堪利用,便一步一步順藤摸瓜,而見何心隐的時候,我最初不是為了張誠,隻純粹為了混淆視線,以防被人發現。”說到這裡,他故意停了下來,發現張宏沒有打斷,也沒有追問,他一面暗自琢磨張宏真正的态度,一面繼續說道:“至于設計張四維,天地良心,我絕不是膽敢陷害内閣三輔,純粹隻是因為我想詐一詐他,然後拿到他手中那些高拱的文稿!老祖宗您年紀比馮公公大,資曆比他深,這也就罷了,可馮保自己是司禮監掌印,您這個排名第二的司禮監秉筆竟然連提督東廠的名分都沒有,這實在是欺人太甚!我隻是想着,捏了高拱的文稿在手,日後有用……”“呵。”張宏笑了一聲,終于打斷了張鲸那聽上去非常動人的陳詞:“你難道不知道,我早就收到外間密報,聽說了有人拿着高拱文稿要生是非,于是去找了馮雙林?在這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節骨眼上,你居然還能夠指使内閣裡頭做事的小火者,往張四維的直房裡塞那樣的揭帖,随後就讓人撞牆自殺,你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為了我……呵,你要是落在馮保手裡,你扛得住東廠又或者錦衣衛的十八般花樣?”此話一出,張鲸不但不驚,反而心中大喜,一下子膝行幾步上前,猛地抱住了張宏的大腿。“老祖宗,我之前實在是不知道您找馮公公商量了什麼,後來知道的時候,卻已經收不住手了。我想着橫豎也就是張四維倒黴,可他是内閣三輔,張居正援引入閣的,就算因此倒台,那和老祖宗您總是無幹的。至于那小火者,他家裡娘和哥哥全都是我養活的,别說為我死一死,就是讓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絕不會皺眉頭,就和我一樣,哪怕落在錦衣衛和東廠手裡,别說十八般花樣,便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刑罰,我也自然不會吐出一個字來……”聽到張鲸在那賭咒發誓,說什麼全都是為了自己這個老祖宗着想,張宏沒有嗤之以鼻,他臉色淡淡的,到最後方才不耐煩地用腳尖捅了捅張鲸,示意人起來。等到張鲸踉踉跄跄站直了身子,他就冷冷說道:“你是我名下出去的人,要是出了問題,怎麼都會牽連到我身上。所以,不為了你剛剛說的這些話,我也得保你一保。你别以為上次在更鼓房,我先撈了張誠,再撈了你,這是偏心,你不想想,那次的事是誰縱容的孫海!”見張鲸登時臉色一變,張宏便随手放下了手上茶盞:“除了我之外,沒人知道‘張誠’見過何心隐,何心隐也會守口如瓶。他日後不會踏進京城半步,自然更不知道張誠背後還有你,所以你别玩什麼花樣,否則天知道他會不會背後妙手畫一張丹青圖出來。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你回乾清宮去。”張鲸深深低頭應了一聲是,卻很好地隐藏了眼神中那一縷殺機。然而,轉身出門的他卻沒有看到,張宏那眼睛盯着他的背影,就仿佛在看一個死人。“居然說什麼落在東廠和錦衣衛手裡,也不會吐出一個字來?敢做這種事,隻你一個人又怎麼可能,萬一被人發現那得捅多大一個窟窿?”喃喃自語了一句之後,張宏雙手交握,最終有了一個大體的判斷。那便是錦衣衛又或者東廠這個體系當中,有人在暗中幫着張鲸,不說設計謀劃,至少掃尾又或者清除掉那些痕迹,使得馮保不至于發現。又或者說,張鲸謀劃了這麼一出戲,根本就是為了給馮保送刀子?“不能留了……心太大,如今隻怕是連我也當成了寇仇!”但張宏更清楚,張鲸在他面前做小伏低的同時睜着眼睛說瞎話,看似十分恭順,其實卻隻是做個姿态,并不是怕他拆穿。他在這宮裡還有很多徒子徒孫,其中也有人的地位不低于張鲸,甚至司禮監太監當中,就還有兩個他名下出去的。然而,他這個司禮監秉筆擁有皇帝的信賴,擁有與人為善的名聲,在朝臣中間也頗多贊譽,但他相比馮保,缺少了兩樣東西。他沒有排名第二的司禮監秉筆應該有的東西——那就是提督東廠的大權!而他也不像馮保那樣,擁有張居正這樣強大的盟友!所以,張鲸方才有恃無恐,便是笃定他除了用罰跪和訓斥來懲罰之外,總不可能直接用大棍子将其打死!朱翊鈞這個皇帝不會允許,慈聖李太後不會允許,馮保更不會允許。故而他隻能通過别的手段,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借助馮保又或者慈聖李太後,又或者幹脆通過皇帝,可眼下張鲸已經對他有了防範。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後悔自己提前給了張鲸警告,讓其有了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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