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才松了口氣,難得客氣地說了句“有勞了”。畏娘妖妖娆娆地出去了,馬文才站在角落處,聽到那邊一片笑聲,沒過一會兒聲音小了,才閃身出來。這一出來,又是一愣。拐角處的樓梯下,陳慶之正帶着幾個護衛在說些什麼。他下意識的退了幾步又退回角落裡,擔心陳慶之看見他和畏娘一前一後鬼鬼祟祟從陰暗處出去,會想歪了什麼事情。聲音往上飄,馬文才并不是刻意偷聽,可那聲音還是飄進了他的耳朵裡。“已經跟了有一路了,不像是商船。”侍衛首領說着。“但是也不好讓周家的商船将它甩掉,一來沒有理由,二來太湖開闊,也沒什麼可以躲避周轉的地方。”“會不會是湊巧?”陳慶之似乎也覺得棘手。“船上有誰家的印記嗎?”“就是沒有才引人懷疑。這樣的大船居然吃水不深,而且沒有任何商行的号旗和印記,在這湖上應該極速行駛的,現在卻不緊不慢地跟着我們,怎麼看都可疑。要不然,通知馬公子,提早上岸?”“先不急,以免打草驚蛇。周家都是老船工,肯定比我們先發現這種情況,看看他們怎麼應對。”陳慶之說。“馬文才畢竟是局外人,他幫我們掩飾一路的行程已經是仁至義盡,都是些孩子,就不必讓他們擔驚受怕了,知道了也沒有什麼益處。”“那好,我們就先觀望着。”侍衛首領歎道:“陛下也是太過心善,他蠻橫貪婪成這樣,連浮山堰之事也明顯和他有關,陛下卻一力壓了下去。這次也是,明明讓我們來查案,卻還先把他召去安慰了一頓,說了我們的目的,又說隻是例行走個公事好證明他清白。他都黑的洗不清了,不将我們除之而後快,怎麼可能睡得安穩?”“陛下的心思,哪裡是我們猜得透的。”陳慶之卻不願參與這樣的埋怨,謹慎道:“我們為人臣子的,做好上面交代的事情便是了。他再肆無忌憚,也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動手,他的手下必是找什麼由頭或機會下手,我們不要給他們機會,等到了淮南郡,就離開了他能掌控的範圍。”“但願如此吧,哎。”侍衛首領自嘲。“我在禦史台二十餘年,還沒這麼‘秘密’的辦過案子。”幾人在下面商議了會兒接下來去義興彙合的事情,又閑談了一會兒最近馬文才被沈讓煩的到處躲的境遇。“馬家在吳興也是不容易。沈氏的實力,便是整個東南諸郡都忌憚的。之前我聽馬文才說馬骅這麼多年來遲遲不得升遷,再看他現在這麼避讓那沈讓,大概也明白了他什麼心心念念要讓馬骅升官,好離開吳興。”陳慶之歎道。馬文才聽到陳慶之說起自己父親,忍不住屏住呼吸,把耳朵貼的更近一點。“吳興太守馬骅的官聲不錯,這七八年來刑獄之上也沒有什麼過失,禦史台每年巡州,三吳裡吳興上訪的人數是最少的,可見維持的最為穩定,若就因為下雨耽誤了賦稅一直埋沒在太守之位上,是可惜了點。”那侍衛首領也是禦史台的老人了,提起吳興太守不由得惋惜。“馬家父子都上進,他父親還算是個好官,隻希望馬文才這次屯的糧,能幫他父親渡過難關吧。”聽到禦史台的人贊自己的父親官聲不錯,馬文才一顆心才真的放在了肚子裡。禦史台是寒門掌握的機要衙門,高門向來插不進手,所以他們彈劾、審查某個官員之前,除了皇帝,誰也得不到什麼風聲。他父親雖然做事沉穩,可這麼多年在吳興總有不妥帖的地方,又或者結下什麼仇怨,可既然禦史台說“官聲不錯,沒有過失”,那就算是肯定了他父親的政績,至少在關鍵性的問題上,不會被人抓到把柄。然而馬文才臉色還沒放松多久,陳慶之一句話讓他徹底白了臉色。“哪裡有那麼容易,耽誤了賦稅隻是明面上的理由。”陳慶之幽幽說:“當年東揚州的刺史點了馬骅做吳興太守,絕對不是有什麼好意。要用其他人做吳興太守,必定是坐不穩這個位置的,但馬家和沈家是聯姻關系,馬骅父親在三吳之地又故交門生衆多,而沈家盤根錯節,和整個三吳都有複雜的聯姻關系。”“沈家子弟如果日後還想跟高門結親,就不能拉馬家的後腿,否則便觸犯了士族‘一榮共榮,一損共損’的逆鱗。所以即便沈家明面上怎麼不甘願,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不但不能和馬家對着來,反倒還要在明裡幫他,讓天下人都知道沈家對姻親的照顧。”“對朝廷來說,一方面不願意看沈家在地方上坐大,又出當年沈充人心不足伺機造反的事情,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認沈家穩則吳興穩,所以馬骅繼任吳興太守,其實是多方博弈的結果。隻是這樣的把戲用一次可以,再用就是把沈家當傻子,一旦馬骅離任,再也找不到這樣合适的人選,接下來的吳興太守,必定是沈家人。”“這麼說,馬文才即便湊了糧食給他父親‘足稅’,也不見得就能……”那侍衛首領一愣。“馬骅就是朝中釘在吳興的釘子,哪怕他政績再好,在東揚州找到合适的吳興太守人選之前,很難再升。甚至于他即便官聲不好、刑獄失當,有着這層關系,該州的刺史也隻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降職貶官都不可能。”陳慶之雖沒有什麼重要的官職在身,但他跟在皇帝身邊這麼多年,處理起草過的奏折诏令也不知道有多少,對于這種政治上的“考量”最是明白,所以即便欣賞馬文才這孩子,也知道能扶他上進的長輩,絕不是他父親。得也沈家,失也沈家,說的就是馬骅了。“這麼說來,馬文才這般辛苦,甚至不懼危險陪我們去淮南,希望能在審核官績中讓我們美言幾句,都要落空……”侍衛首領對馬文才印象很好,話語間有些替他不平。“難怪明明可以‘足稅’糊弄過的事情,馬骅卻四處借不到糧,也得不了上上的考評。料想即便這次‘足稅’了,也隻是個中上。馬文才才德都不錯,和建康大部分纨绔子弟不同,可見家風不差,若真是這樣,也太可惜了。”“你歎他可惜,可人在棋局之中,又誰不是棋子?便是陛下本人,也有許多不得已的時候。一人之前程和一地之安穩比起來,孰輕孰重?更何況朝中也不是不知道委屈了馬骅,否則以他家的門第,為何獨獨得了一個國子學入學的名額?誰不知道國子學出來就是要做秘書郎的,這便是給了馬家子弟在前途上的補償,讓馬文才可以脫離吳興官場的桎梏,到建康做官。”陳慶之頓了頓,納悶道:“就是不知道馬骅為何沒送馬文才入國子學,吳興沈氏沒得到名額,難道是怕沈家有意見?”“那這麼說,馬文才隻能博‘天子門生’的名頭,才能給馬家找一條另外的出路?可‘天子門生’的事好像連陛下都隻是随意為之,沒見怎麼上心……”侍衛首領怎麼想都不容易。“看來馬家前路未蔔了。”兩人都在談着别人家的事情,所以無論是惋惜也好,同情也罷,都帶着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淡,就如同他們自己所說的,“人在棋局之中,誰人不是棋子”,誰又會對棋子義憤填膺。可在樓上聽着的馬文才就不一樣了,他幾乎是捂着嘴怕自己因憤怒而發出聲響,渾身顫抖着聽完了這一切。那些他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就這麼突然間豁然開朗。難怪他父親任上做了這麼多年,威望資曆都夠,卻遲遲不能升遷……難怪沈家明面上幫着他父親,私底下卻出過不少陰招……難怪沈家的子弟不在三吳任職,紛紛要去往他地,原來隻要他父親還在,吳興地方官員裡就難有沈氏鄉豪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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