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秘自然隻當看不見。他向來擅長逢迎衛燎,何況即便以傅希如的身份不該對軍事動向了如指掌,但終究是要參與進來的,既然衛燎不介意他知道,那麼早晚都會知道。
傅希如并不做無謂的推辭,轉手将承明交給奶娘。他正在學說話的緊要關頭,何況還是個孩子,無論如何不能把他留在這裡。
“啊!”承明對着他們的方向伸手,大叫一聲,似乎在表示突然被放開的不滿,奶娘連忙哄着他,迅速的退下了。
過不了多久承明就即将入睡了,湖上風涼,害怕他着涼生病,每夜都有人徹夜照看他,時不時探查體溫,摸摸額頭,喂水喂奶,衛燎目送兒子離去,内心又是一陣熟悉的溫柔。
他生平所感受最多的,是焦灼,孤單,尖銳,從未料到有一天自己的歡喜和平和都寄托在這樣一個幼小而柔弱的生物上,因此總是畏懼他太脆弱,太嬌小,一陣風都能吹滅,于是隻盼望着他盡快的長大,能握得住劍,能負擔起山嶽,這樣才好叫他放心,不必擔心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引發暴風,波及這個現在還一無所知的孩子。
承明走後,衛燎叫來黃門,吩咐他去請各處長官入宮。現在已經入夜,這動靜注定要驚動京中,等到明日一早,幾乎是所有人就都會知道出了大事。
然而既然已經是真的出了大事,衛燎也就并不在意這興師動衆的動靜,吩咐完一長串需要進宮的人名,轉而又命人拿來堪輿圖,展開之後去看幽燕之地和回鹘接壤的地方,拿過那一封戰報來對比。
這封戰報發自範陽,出自雲橫之手,詳細的戰報還在後面,這一封十分簡略,某年月日,回鹘某部與我麾下某軍交鋒,探得其大軍動向如何,我方布防如何,現需糧草幾何,叩首再拜而上,萬望天佑,陛下有德之君,必得勝利。
衛燎沒有真正打過仗,裴秘自然也是,于是都先看過戰報,随後又看堪輿圖。傅希如默不作聲,暗中算過糧草的事,輕輕歎一口氣,沒說什麼。
這之中其實也有的是門道和生意,雲橫要的糧草,朝中不一定能一次足額發給,首先是戶部不一定能夠馬上籌措齊備,然後是他們不一定以為這數字不可削減,何況如何押運,怎麼送到都是問題,前線戰事如火如荼,朝中争論也一樣激烈。
不取得一個共識,這要求就不能輕易被滿足。
何況眼下隻是短暫交兵,朝中仍需觀望,未必盡信雲橫判斷,往後還要派去督軍,怕雲橫獨斷專行,橫生變故。這督軍人選,向來是皇帝心腹,雖然并不執掌軍權,卻因為直達天聽而異常緊要……
傅希如正暗自思量,那一頭諸位被宣召的大人們已經次第進宮。沒有誰會不長眼到問一問傅希如,當下傳看過那封戰報,都沉默起來。這一戰倒是早在預料之中,真的打起來也就隻剩下怎麼才能打赢,并不怎麼驚慌。
天下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大事,站在這裡的所有人都是來解決這些大事的,他們真正執掌天下,也就不會因為變動而畏懼,終日惶惶不安。倘若他們真的如此,那還怎麼讓天下信服?
國運必然昌隆。
這一夜十分漫長,直到天邊露出熹微晨光,在宮中聚集的諸位高官這才散去,然而也并非各自回府,而是到各省都堂,去接着忙碌。傅希如故意留在最後,衛燎看出他有話想說,即使強打精神一夜,也不急着去休息,坐在禦床上望着他。
人都散去了,宮人尚未進來,殿中寂靜,甚至帶着幾分不祥,傅希如走到衛燎面前,跪下來握住他的手:“雲橫此人,說的話并不一定可信,陛下必須對他留存一份疑心。”
這其實是皇帝禦下之道的頭一條,衛燎被他握着手,一時想不起來掙脫,迎上對方的目光更覺得他情真意切,真心實意為自己擔憂,于是既想不起來質疑,又想不起該怎麼回答,走了神,聽見自己輕輕地問:“你還知道什麼?”
他知道傅希如的觸手所至之地不少,隻是始終無法猜透對方到底哪裡來的勇氣四下鑽營,又怎麼什麼都不願意告訴他,卻仍舊能做出這幅真摯從容的模樣。
他在做什麼,他要什麼?
衛燎恍惚起來,好似自己是個柔弱無助的什麼東西,被傅希如攥在手裡,借由執手這個動作,好像是把他的心神也拽出體外一樣,這異常的感觸簡直讓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傅希如不答一言,隻是仰着頭看着他,一副任由宰割,忠心耿耿的模樣。衛燎本能的試圖推開他,敷衍着回答他的警告:“倘若你是想說雲橫非我族類,或者他手握兵權,至關重要,不能輕易信任,朕已經知道了,你該走了。”
然而傅希如巋然不動,伏在他的膝上,輕聲呼喚他:“你看看我。”
衛燎隻覺得接觸他的地方都火燒火燎,好像因此而叫他對這個人都萬分畏懼一樣,木然的,緩慢的對上他的眼神。
他不知道已經有多久不曾和傅希如這樣親近,分明他們私下會面的時候并不少,想起來也并不久遠,但仍然覺得這場面與衆不同的親昵,而且已經闊别已久。
“陛下啊……”傅希如的五指擠進他的指縫裡,親密無間緊貼在一起,他真摯得簡直像是一個夢境:“為今之計隻有這樣了,點齊你的兵馬,穿戴你的盔甲,硬起你的心腸,把你該屠戮的都屠戮殆盡,把你該焚燒的都焚燒幹淨,守住你該守住的。”
這話衛燎并非聽不懂,即使傅希如說得缥缈,然而其中含義卻不容錯認,他怔怔和傅希如對視,竟覺出一種絕頂的荒謬。
他推着衛燎,逼着他,催着他,穿上盔甲,帶上刀劍,将他推到未知的地方,是要讓他做成什麼,懂得什麼,得到什麼?他在這條路上到底會失去什麼?難道他的心腸還不夠堅硬,他的人生還不夠荒蕪,他焚毀的東西還不夠多?
一時間衛燎簡直懷疑自己如今的情緒都在傅希如預料之中,被欺瞞的憤怒,被抛棄的孤苦,被他推開的彷徨無助,衛燎确實不懂:“你還要我懂得什麼,去做什麼?”
傅希如仍舊看着他,好似舍身飼虎,好像割肉喂鷹,好像會為了他捐棄自己的一切,那樣決絕,又坦蕩。衛燎心裡是不相信的,卻無法控制自己産生荒謬不可靠的直覺。
他知道自己被傅希如隐瞞,也知道多半是什麼都問不出來的,心中沒來由的生出憤怒,幾乎未曾猶豫,就一把抓住面前的傅希如将他拉到懷裡,用力咬破了他的嘴唇。
嘗到血腥味,衛燎才萌生退縮之意,然而并未料到他有這樣舉動的傅希如反而主動抓住他的手不讓他推後。好似所有感官都因這一點血味而有了數倍于平常的敏銳,衛燎聽到了更多的聲音,看到了更多的圖景,明白了更多的事情,就像是之前渾渾噩噩在一場病中,如今忽然推開窗子,天光和冷氣一同入侵,迫使他不得不注意到所有一切。
冷風來了。
衛燎訝異于自承明出生之後自己感知到的另一種牽絆,和随之而來的怯懦,又不得不懷疑,傅希如是否早就看穿,正因如此,才要三番五次對自己強調,“你說過會殺我”。
難道這竟然也可以看做是一種承諾?
他們到底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即使到了現在,傅希如也仍舊能夠做出一副“我這都是為了你不得已而為之”的模樣嗎?
衛燎真不知道傅希如怎麼做到如此無情,又如此理所當然,難道他放開自己的手的時候,一點都不覺得心痛,也絲毫都不迷茫嗎?
興許正因如此,衛燎也感覺到自己不得不放手,不得不離開,不得不——長大,因為這個人不能收容他的心了。
戰端一起,即使遠在天邊,帝國内部也迅速的運轉起來,變了一種風貌。三省六部都在收緊,就連汧陽公主衛沉蕤,也在公主府中暫且沉寂。傅希如夜裡入宮原本提起的阿弟的婚事,也就沒能繼續往下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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