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人眼中灼熱瘋狂終于冷卻沉澱下來,化作粘稠狠戾的殺氣。
“師姐……你真的要殺我嗎?”他問。
然而他眼中瘋狂狠戾,身上腥濁魔氣同阿羽眼中明淨隐忍,身上清聖之氣根本就格格不入,實在令樂韶歌看得尴尬。
“徒兒,”樂韶歌擡手抹去唇角鮮血,“還不肯讓為師見見你的真面目嗎?”
她隻是挑釁罷了,不料對面之人聞言目光竟真又恍惚了一瞬。嘴唇動了動,無聲,卻像是真的在喚師父一般。
他彈指化去了幻象,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我所見到的樂清和,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他完全活在自己的幻想中。若旁人和他幻想的不一樣,那就是旁人的錯。需要他去懲罰和糾正。”前往先賢堂的路上,大司典告訴他,“世界是他的傀儡屋,所有的人都是為了滿足他的欲望而生,也該為了滿足他的欲望而死……唯有一個人是不同的。”
“……掌門師祖嗎?”
“嗯,二代掌門師祖。”大司典道,“聽師父說,最初樂清和也還沒這麼瘋。師祖替他受刑替死,卻不原諒他,将他逐出師門後,他才開始發瘋。他似乎相信師祖是受人蠱惑才斥責他,是受人威脅才說要手刃他。他還在等師祖回心轉意,師祖卻已去世了。而後他便徹底瘋了。”
“《須摩提》本意為極樂淨土。”大司典道,“曲譜詭谲,卻算不上什麼殺曲。唯有樂清和演奏起來,才令人癡狂求死。大概是因為師祖死後,他所謂極樂淨土,便也成了一個所有人都死光的世界吧。”
“所以你遇上的可能也不是樂清和。若是他,一旦遇上就不可能留下什麼活口。”但随即大司典便想起什麼一般,“除非……除非你令他想起了師祖。”
先賢堂裡,樂韶歌瞻仰了二代掌門師祖的留影。
和她并沒有像到不分彼此的地步。然而不可否認的,眉眼之間确實很有些近似之處。
更重要的是——掌門師祖的共命鳥,也是一隻青鸾。
樂韶歌因此沒忍住詢問青羽,“靈界鳳鳥一共幾隻?”
“五隻——赤者鳳,黃者鹓雛,青者鸾,紫者鸑鷟,白者鴻鹄。”
“……你是青的那隻吧?”
“本座就是喜歡青色,就是要當青色那隻!你有意見?”
“……不,沒有。”
正面比拼,她定然打不過這個獨挑了整個香音界還能邊殺邊退不留活口的大魔頭。
但在意識到他對二代掌門師祖的偏執之後,樂韶歌便隐約覺得——他應當還會再來找她。
以他的狡詐兇殘,必定會選在她一人獨處時現身。
與其踏入他為她準備的陷阱,不如由她自己來準備戰場。
她所能用以對抗樂清和的心法,非天音九韶莫屬。而天音九韶中她所最擅長的,又非《大韶》莫屬。她的韶音本我是海中鲲化鵬,融合《大武》心法,亦十分剛猛善戰。可開闊的地勢卻顯然更利于樂清和。
思來想去,還是映雪台上最佳。臨近八佾堂,便于提前布陣。台下冷泉可助她施展心法;台上百丈懸崖,隻天頂一方出口,也便于圍困。
……她隻沒料到,樂清和會以阿羽的面容,厚顔無恥的叫着她一個晚輩晚晚輩“師姐”出場。
更沒料到,她不過喚了一聲“徒兒”,他便當真乖乖的顯露本容給她看。
——掌門師祖确實至死都沒再提起樂清和,但當樂韶歌主動提起時,太師祖垂眸許久,才說,“……這是我的過錯。”
樂韶歌其實不太明白太師祖的自責所從何來,因為病到樂清和那個份兒上,顯然是他自己心性出了問題。就是祖師爺樂正子遇上這種徒弟,也未必能救得過來。
可當她看到樂清和的真實面容時,她忽就明白了掌門太師祖的自責所從何來。
——舞象之年,黑眸紅唇,白玉一般的面龐……入魔五百年,殺得香音秘境至今人人聞之膽寒的殘虐魔頭,看面容,竟依舊是個俊美無匹的少年。仿佛昨日才鑿脈醒來,金丹初初結成,不過在師父面前耍耍賴撒撒嬌,就已被踢出師門那麼暴躁和委屈。
仿佛還在等着誰來原諒,領他回家一般。
——這個五百多歲的大魔頭,在内心深處,竟依舊是個沒長大的熊孩子。
那雙怨憤又渴求的眼眸裡映着的樂韶歌的身影,一瞬間仿佛同山門前吐着血也還是說要手刃他的師父重疊了。
而那雙眼睛,也一瞬間同她閱讀《九重元尊》時所想見的阿羽的面容重疊了。
若早知今日放過,日後他必屠戮萬千生靈,是否便能下手斬殺他?
若已知此刻站在面前的人已屠戮萬千生靈,是否便能下手斬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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