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練了幾回,離兒道:“可以了,我們這就下去吧。”兩人走到懸崖邊上看下去,天色已暗,底下黑沉沉的不見底。離兒道:“你現在自己下去吧。”沈瑄忽問:“離兒,我下去了,你呢?”離兒道:“你下去了,我當然跟着就來。”沈瑄道:“你右腳有傷,不妨事麼?”離兒臉上一紅。沈瑄明白了:她自然是要等我下去了,再往下跳,好讓我在地下接住她,卻又不好意思說。當下道:“我這就下去了。”離兒低聲道:“千萬小心。”
沈瑄提了一口氣,縱身向懸崖底下躍下去。一時身如白鶴,在岩壁上一掠而過,說不出的爽快。但心中腳下卻也是一時不敢懈怠,轉眼間“飛”到了谷底,安然無恙。擡頭望望上面,離兒也一躍而下。她傷了一足,站也站不穩,此時隻靠左腳在岩壁上點躍,顯得步履沉滞,身形晃動。但依舊這麼“飛”了老遠。終于“忽”的左膝一軟,栽了下來。沈瑄沖了上去,伸出雙臂去接她。隻是這一墜勢實在太猛,離兒的身子撞進沈瑄懷中,兩人一起倒下,向一邊滾去。此處也還是一個較緩的山坡,兩人直向坡底的山溝滾去。沈瑄見勢不能止,忙把離兒抱緊,身子一側,滾向山坡上的一棵樹下,撞在樹根上,總算停了下來。樹葉被震得落下來,“嘩嘩”地灑了兩人一身。
沈瑄待要推開離兒的身子,忽見她擡起頭,兩眼迷惘地看着自己,想是摔暈了。沈瑄将她扶起來,兩人靠着樹,默默無語。坐了一回,站起來向山下走。夜色沉沉,山道上空無一人,卻時不時有幾隻寒鴉突然“撲啦啦”地從凋寒的枯枝上飛起。離兒拉着沈瑄的衣袖,一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後,仍是隻用左腳跳着。沈瑄隻得又伸手攙住她。不知走了多久,山道一轉,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座大廟,匾額上書“蔣山祠”幾個大字。
離兒道:“沈大哥,我走累了。今晚就歇在這座廟裡吧?”沈瑄道:“也好,你腳傷未愈,不可走遠了。”沈瑄推開廟門進去,隻見淡淡的月光灑下來,卻是一個十分整齊的大殿,香案上還供着花燭、高香、豬頭、果品之類,地下擺了一隻碩大的香爐,滿滿一爐的香灰紙錢。看起來這座山中廟宇,香火卻是極旺。原來這蔣山祠裡供的是鐘山的土地,人稱“蔣侯”的。漢朝末年,廣陵人蔣子文在此地做官,官任秣陵尉——秣陵便是金陵的舊稱。蔣子文這個人生性酷虐無度,放蕩好酒,在鐘山下追擊盜賊時被打死。到了孫吳時,卻有人在鐘山腳下見到他,他自稱是鐘山土地,叫百姓給他立祠,否則将有大咎。當年吳中瘟疫、蟲害、火災齊發,百姓惶惶不可終日,于是孫權就封了蔣子文做“中都侯”,在鐘山下給他建了廟堂,塑了金身,連鐘山也一度改名為蔣山。
香爐中還殘存了一些明火,沈瑄找來一截紙錢,做了個引紙,點燃了幾隻香燭,大殿中頓時明亮起來。
擡頭看看那座蔣侯的塑像,蟒袍金帶,面如冠玉,十分的體面威武,可眉宇之間,仍舊透着一股暴虐之态。想來當年造像的工匠們,對這個仗勢欺人,作威作福的土地老兒,是看得非常明白的。沈瑄正想着,忽然聽見離兒在背後念道:“開門白水,側近橋梁。小姑所居,獨處無郎。”回頭一看,離兒正對着旁邊一座年輕女子的塑像出神。那詩句本是被人刻在石碑上的,道的正是這個女神“青溪小姑”,傳說是蔣侯的第三個妹妹,未嫁而亡,時年二九,也被供奉在祠中。沈瑄道:“這青溪小姑,也還唱過另外幾句歌。”
“是什麼?”離兒問。
沈瑄正要念出,忽覺不妥:此刻隻有我和她孤男寡女深夜獨處,我跟她說這個,隻怕有挑逗之嫌。待要不說另找話岔開,又想:離兒未必不知道那曲《繁霜》,她以兄長事我,我卻瞻前顧後,反倒顯得心中有鬼,叫人看輕了。當即念出那詩句:“日暮風吹,葉落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離兒也輕輕地念了一遍:“日暮風吹,葉落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沈瑄心中不安,隻得笑道:“離兒,這個蔣侯,可是你的祖先麼?”
離兒纖眉一挑,奇道:“你怎知我姓蔣?我又不曾告訴你。”旋即想起在山谷中,沈瑄就已說出她祖父是天台蔣聽松,當然是早就知道了。她不覺面紅,嗔道:“一定是阿秀姐姐将我的名姓告訴你的。”
沈瑄道:“我隻知你姓蔣,并沒聽說過你的名字。你若不想讓我知道,我不問便是。”古時女子的閨名,原是不可以輕易對外人說起,武林中人雖不那麼諱莫如深,但也沒有随随便便直呼一個年輕姑娘名字的道理。何況離兒身為當年叱咤江湖的天台掌門的孫女,地位如大家閨秀一般,武林中人對她還是敬畏三分。是以沈瑄從來也隻聽見人稱她蔣姑娘,蔣小姐,甚至叫“小妖女”的也有,卻并不提她的閨名。
離兒輕輕“哼”了一聲,并不答話。過了一會兒,沈瑄發現她用樹枝在地上畫着什麼,低頭細細看去,卻是兩個字:“靈骞”。
沈瑄輕聲問道:“你叫蔣靈骞?”
她點點頭,忽然發現沈瑄一笑莞爾,不免微怒:“你笑什麼?我的名字很好笑麼?”
沈瑄搖頭道:“不好笑。隻是女孩子家,這樣的名字很特别。倒像是,倒像是……”
蔣靈骞道:“像個尼姑的法号是麼?”
沈瑄隻好笑而不答。
蔣靈骞歎道:“其實爺爺本來就想讓我出家的。”
沈瑄驚道:“怎麼會呢?”
蔣靈骞道:“你道他必然舍不得是麼?其實我也不是他親生的孫女,他常說當年我被父母扔在國清寺的門前,他隻道我是個男孩子,要送去做和尚的,就揀了回來,還起了這麼一個名字——爺爺本來就好佛道,這也不稀奇。不料後來發現是個女孩。小時候我老聽他說,女孩子最煩人,忘恩負義,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什麼的,等我長到十歲,就要送我到山下的紫凝庵做尼姑,他也不再管我了。那時我真的怕極了。後來十歲生日到了,他就拉了我去紫凝庵剃度。想不到住持的老尼姑,叫做無闡師太的,卻和爺爺吵了起來,說什麼也不收我。紫凝庵的尼姑一向不喜歡爺爺,我有時想去她們那裡的樹林子裡逛逛,也總是被她們趕跑。爺爺動手和師太打了一架,師太眼見不是爺爺的對手,才勉強答應收下我。爺爺一走,我就大哭大鬧,說什麼也不讓她們剃我的頭發。那時我跟爺爺學武功,已經能和無闡師太打個平手了。她們見制服不了我,就幾個人七手八腳的上來,把我按倒,關進一間黑屋子裡。我在那裡被關了半個月,始終不肯做尼姑。她們佛門規矩本來也不能強迫人出家。無闡師太拿我沒辦法,再說本來就不想要我,便去找我爺爺,一定要把我退回。兩邊磨了許久,爺爺無法,隻得讓我回家了。”
沈瑄長籲一聲:“好險!”
蔣靈骞徐徐又道:“又幸虧天台山上寺廟雖多,尼姑庵卻獨此一間。爺爺早在十年前,就給自己立下過一個古怪的規矩,無論如何不肯下天台山一步。所以想送我去别處的庵院也不能,因此做尼姑的事隻好漸漸作罷,爺爺卻足足三個月也沒理我。”她頓了頓又道,“不過那一回,無闡師太說我是小妖女,這是我頭一次聽見人家這麼叫我。不料後來我下了山,幾乎人人都在背後喚我小妖女。這也真是奇了。”
沈瑄看見她說起往事,語氣雖然淡漠如常,眼中仍是流露出凄涼寂寞之意,一時也想不出話來安慰。
蔣靈骞又道:“其實爺爺他,也不是真的讨厭我。他對我還是很和氣的,有時甚至可說是慈祥。可是他經常看着我,看着看着眼神就變了,發起脾氣來,讓我走得遠遠的不要見他。我想他一定心裡藏了一件傷心事,遷怒于我而已。不過爺爺終是不留我的,等到我十四歲時,他就打算将我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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