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行至望春巷半道,撞見一人低頭從巷外進來。
灰白長空下,雪覆黛瓦,兩方青磚牆夾成的巷間,那人雙手揣袖,踽踽而來。這高牆天地将他襯得那般清瘦,瘦得仿佛會随時倒在雪地裡。
徐琬打眼一瞧,原是熟人,遂喊他,“崔言之?”
那人聞聲擡頭,卻明顯沒有立刻将她認出來,隻是愣在原地。
待她走過去,他才漸漸認出這個小厮打扮的是徐琬。
她這年紀扮上小厮正好,清秀俊俏。
兩人相隔兩步之遙,見徐琬還要邁近,崔言之慌忙後退。
他太久沒有沐浴梳洗,身上又髒又亂,還臭烘烘的,實在失禮。
而一想到徐琬可能已經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崔言之就感覺十分羞恥,病态白的臉頰上登時染起一層晚霞。
他這一生從未有過此刻這般窘迫,窘迫得恨不得鑽入地縫,卻不得不停下步子,作禮回道,“徐姑娘。”
他穿着一身青色棉袍,不算很髒,頭發仍舊用發帶束得整齊,額前連絲碎發也無,可見他在獄中也簡單打理過,隻是沒有梳篦罷了。
不過味道還是有的,好在很淡。
徐琬鼻尖微動,沒表現出來,照常寒暄,“聽說你入诏獄了,還好吧?”
徐懷甯從宮中回來後,什麼都同她說了。
“勞徐姑娘挂心,一切都好。”
“那你申冤成功了麼?”
“算成功一半吧。”崔言之道。
盡管他不清楚究竟算不算成功一半,但他還是下意識這麼和她說了。
“恭喜。”
崔言之扯起一絲極淡的笑,問她,“那徐姑娘呢?找裴大公子和鄭三姑娘報仇了麼?”
他知道鄭國公府被抄,那位鄭三小姐得到應有的懲罰,裴大公子也名聲盡毀。
但他直覺她應該不會就這麼算了,畢竟她當初可是放過狠話的。
“當然,這會兒他們應當在十八層地獄裡受刑。”
她語氣極為平和,一旁的李二卻是聞言一抖。
崔言之也愣了一瞬,才逐漸明白她這話的意思是已經将人都殺了,心道果然如此,這才是她。
遂真心佩服道,“徐姑娘真厲害。”
“還行。”
徐琬謙虛完,又想到他之前遇刺的事,“既然你申冤成功了,應該不會再有人要殺你了吧?”
“應當不會吧,先前動手的人再也沒出現過了。”
他嘴上這麼說,心裡頭卻摸不準會不會有人報複他,畢竟他捅出來的事還不知會牽連哪些人。
徐琬點點頭,換了個問題,“那你之後有何打算?”
崔言之想了想,道,“科舉入仕吧。”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畢竟他從啟蒙至今,一直想要走仕途,想要從政做官,為國為民,别的他也實在不知還能做些什麼。況且他父母若是沒出事的話,指不定他都已經入仕了。
“徐姑娘呢?”
“我?”徐琬用腳尖在雪地上輕輕畫了個圈,輕笑道,“求仙問道?”
求仙問道?崔言之覺得她好似是在開玩笑,官家千金,怎麼可能去求仙問道。
不等他開口問點什麼,她又接着道,“你要科舉入仕,那便還是祝你鴻鹄高飛,一舉萬裡。”
“那在下就祝徐姑娘早日得道。”崔言之說完越發覺得這話不對,忙又尴尬改口,“還是祝你平安順遂,喜樂無憂。”
面前少女不甚在意,反而眉眼彎彎,眸含碎光。
自覺失言的崔言之立刻垂眸,不敢直視。
可悅耳的笑聲仿若冰封千年的雪域聖山中傳出的空靈鈴音,一聲聲蕩進他的心間,蠱住他的心神。
他在邊疆時,不是沒同女子打過交道,姿色過人的也見過,直白表明心迹的也有,他都能從容冷淡應付。
崔言之心底歎氣。
她可是,徐侍郎府的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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