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炘與老人正說話間,湖面上産生了異變。
李炘首先注意到的是無比嘈雜的鳥鳴聲——這聲音震耳欲聾,幾乎淹沒了他的最後一句話。當他朝湖面看去時,卻連一隻鳥都不見。
但确實有什麼東西存在着。幾分鐘内,鷗鳥的高嘯聲越來越接近,李炘兀地看見湖灘邊雪白的藤壺與魚骨堆間飛快掠過的漆黑影子——有什麼東西一邊發出鳴聲、一邊和他擦肩而過,數十對撲閃的翅膀帶來一陣風壓,仿佛是一群隐形的鳥兒。
“那是什麼?”他隐約聽見老先生開口問道——後者轉身面對湖面,一手支撐在橡木拐杖上,一手顫顫巍巍地指向湖中心的某處。
李炘順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從視野盡頭的團霧中,一艘通體漆黑的蒸汽船劃破鉛灰色的湖水,仿佛一隻巨大的夜鴉,徑直朝二人的方向迫近。
李炘看着那船越駛越近,心底漸漸漾起不祥的預感。與此同時,仿佛被無形的吸鐵石所操控,湖灘邊的藤壺與魚骨突然紛紛騰空而起,擰成一根根鋼纜似的結構,朝着湖中央、蒸汽船的方向螺旋狀蔓生了過去。
幾分鐘後,一座由骨殖組成的碼頭就這麼憑空被構架了出來,不斷發出呻吟一般的細小咯吱聲。那艘漆黑的艦船無比自如地掉轉船頭、就這麼停泊在二人眼前,龐大的船體仿佛一頭不懷好意的巨獸。在靠近船艏的位置标記有船名——白色油漆已經龜裂斑駁、蛛網一般的哥特字體印出了“賽蘭達号”幾個大字。
李炘與老人身邊仍有隐形的鷗鳥徘徊,不見真身、隻看得到地面上投射出的影翳。這時,那艘漆黑的大船也放下了連接甲闆與碼頭的梯級,仿佛無聲地邀請兩人登船。李炘四處張望,他聽見甲闆上傳來匆忙的腳步聲,卻不見船上有哪怕半個人影。
就在他猶疑的片刻間,老人卻用拐杖試了試骨殖是否牢靠、繼而堅定地跨上雪白的碼頭、朝着蒸汽船的方向走去。
帶着擔心、李炘立刻追着老人登上了船。
除了腳步聲,他還聽見了從甲闆陰暗角落中傳來的竊竊私語聲——他能辨認出部分單詞,卻拼湊不出完整的句子,仿佛是癔症患者的絮語,支離破碎地訴說着絕望、失意、孤獨與流亡。仔細一看,甲闆上有人形的影子來去匆匆、似乎有隐形的船員正忙碌地保證着船隻的正常運轉——由于船身通體漆黑,在上船前李炘壓根看不出還有這些影子的存在。
與李炘相對地,老人仿佛對船上的詭異氛圍充耳不聞、視若無睹。他擡頭看了看天,接着仿佛聽見了誰的呼喚一般,朝着駕駛艙的方向徑直走去。從老人前進的同一方向傳來了類似脈搏一樣的規律震動,并且越來越清晰。
直覺告訴李炘大事不好、他應該立刻下船,但出于對老工程師的擔心,他隻得硬着頭皮、亦步亦趨地跟在其身後。有那麼一瞬間,好像有什麼冰涼的東西撞上了他的肩膀、又立刻朝船尾的方向移動,可李炘什麼人都沒看見。他渾身起滿雞皮疙瘩,跟着老人一個轉彎,進了駕駛艙,然後立刻後悔了。
正對着大大小小的儀表盤和船舵、靠着艙壁放置着一個一人高的圓柱形玻璃容器。那脈搏一樣的震動正是從其中傳出的——容器裡裝着散發粉紅色熒光的液體,液體中密密麻麻碼放着拳頭大小、赭石色果實一樣的東西,正按着固定的頻率一同搏動着。
是心髒。半晌,李炘突然意識到,立刻汗毛倒豎。
那容器中壘放着不下四十顆活生生的心髒,看大小,若不是豬心,便是更加不妙的物種了。
在那玻璃容器前立着一個全身覆滿黑色铠甲的高大人影。盡管甲胄與頭盔令人看不見他的面貌,此人卻是整艘船上具有切實身姿的唯一一人。
“是你嗎?召喚我的人。”那黑勳爵問道,嗓音難以描述,聽起來像穿過陰暗谷底的冷風。
老人此時仿佛着了魔一般。他颔首、正要開口——
“不要回答!”
李炘擡頭,隻見上氣不接下氣的鄭敏之突然出現在門口、一拳砸在了駕駛艙的門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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