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那隻甲蟲的蹤迹,李忻繼續向前走去。
迷霧來了又去,像一張厚重的幕布,永遠探不到盡頭。
不知何時,李忻腳下的路被砂礫給取代了。正如傳聞中所描述的那樣,戈壁荒漠漸漸過渡成了碳色的沙丘,烏黑表面上粼粼的反光像是某種巨大生物的鱗片,在蒼白的天光之中肆意翻騰起伏,碩大的身體鋪展至天際線,毫無終結的征兆。順着甲蟲飛行的軌迹向前望去,有一個淡藍色的、散發着光芒的小點,穿透了霧氣、橫亘在構成了視野中全部内容的黑沙與白霧正中——那一定就是傳聞中的房間了。
此刻,空氣中充斥了規律的低頻振動,冷風中間或輻射出淡淡的暖流,舒張又迅速收束,像是活物的脈搏。李忻腳下的沙丘變得柔軟而富有彈性——他好像走在巨大的人體之中,踏着靜脈的血管,穿行過迷霧構成的靜脈瓣膜,朝着心髒的方向進發。
這一路上,有什麼流質的東西像腐敗的黴菌一般肆意生長,粘膩油滑,像漂浮在碳沙上的石油原油,又像漆黑的苔痕一般,一塊塊散落在地。李忻越往前走,這流質累積得也就越來越多。在散射的日光照耀下,這些流質漆黑的表面泛出七彩的油光,随着房間自有的脈搏節奏,有規律的搏動着。這粘稠的有機質不時泛起巨泡,又咕噜一聲破碎、朝空中釋放出一股難以言說的惡臭。
這些黑藓并不像是原生與此的事物。如果說癔區是一具有機體的話,它們倒像是某種寄生的病毒引發的炎症反應,又或是細菌感染後造成的樹瘤。現在仿佛是癔區排異反應正烈的時候,李忻越是往迷霧深處進發,就發現這些粘稠的流質也變得越來越密集。直到他完全難以下腳、避開這些漆黑的粘液的時候,那排異反應的源頭也就郝然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是影子領主所駕駛的那艘鬼船,賽蘭達号。它像是遭遇了海戰、沉沒了一般,半艘船裸露在黑色的沙漠之上,另外半艘船連同領主與駕駛艙,統統都不見蹤影。遠遠望去,那鬼船巨大的輪廓像是一座紀念碑,漆黑的剪影同沙漠融為一體。汩汩的粘液鋪滿了鋼闆的斷裂處,又朝地面傾瀉,像是這艘大船被剖開的腸腸肚肚。李忻忍着惡臭、見縫插針地從粘液的空隙間跋涉到離鬼船更近的位置,才看清個中的蹊跷。
——鬼船的半截殘骸被無數斯密探員的遺骸給鋪滿了。這些探員大多被某種銳器給斬掉了手或腿,又或是齊腰斬成兩段。他們臃腫的身體并非像普通人一樣由血肉、肌腱與骨骼所構成,在破碎而變得幹癟的表皮肌膚之下,大量的黑色膠質粘液噴湧而出,覆滿了整艘船的表面。這膠質的粘液似乎帶有腐蝕性,令船表面的鋼闆嘶嘶冒出青煙。
“到底發生了什麼?”李忻有些震驚地喃喃自語道,“在SW有限與影子領主的争鬥中,難道影子領主當真已經落敗——?船的半截殘骸在這裡,可剩下的半艘船、連同船上被領主所奴役的人,都去了哪裡?鄭現在還好嗎?”
沒有人能夠回答他的問題。那隻引領他前行的甲蟲耐心地懸停在空中,發出微弱的嗡鳴聲,卻不再以任何方式向李忻投射出訊息。
李忻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環視四周,他身處一片非黑即白的曠野,就連賽蘭達号殘骸之上、斯密探員密密麻麻的屍體,也都褪成了死寂沉沉的黑白雙色。在這單調底色之上唯一的異數,便是仍舊浮動在天際線邊緣、仿佛海市蜃樓一般的淡藍色房間剪影。
“除了繼續前行,我别無選擇,是不是?”
回答他的隻有甲蟲嗡嗡的鳴聲。
“房間是否隻是一個永遠可望不可即的謊言?”
仍舊沒有回答。
李忻有些怅然地把風衣裹緊了些,又把手伸進兜裡、摸了摸那塊黃銅懷表,這才鼓起勁,在遍布粘液的沙地上繼續找路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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