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冬夜,愈的冷。
而軒轅鳳燃再睜開眼時,床榻的另半邊已空。
心跳驟緊,一擡眸卻見阿寶站在窗前,恍惚神遊。
他瞬間想起那晚,聞訊從城郊匆匆趕回時,她便是如此神情茫然地站在火海的蕭王府前。
有句話,他想問,卻不知該不該問。
沉默裡,黑袍權王深覺無力。
江南總有些,奇怪的地方。
深秋的紅楓卻染盡了初冬的風雪,她剛醒來的如瀑烏絲散落,仿佛那一扇窗格是幅畫。
而這時,阿寶亦終是緩緩回過神來。
窗外是淩晨時分,宮人在掃雪。
而手邊,卻是德勝公公帶來的那份禦旨。
她确如蕭雲峥所預料那般,請旨均封蕭家十二子,借此削弱蕭家這百年後族的權勢與财富。
可恰恰是因蕭氏雄踞江南百年。
禦旨所寫,若想順利推行,所遇阻力必定難上加難。
未曾想眼下蕭王一脈,隻剩三兄妹。
而蕭靈籁更是早已‘自盡以證清白’,不在人世。
于是,隻要她宣讀了手裡這份禦旨,蕭王府的掌控就落在蕭六與蕭十,而她借蕭六與蕭十做傀儡,自可穩當掌控蕭王府。
但是手裡這份禦旨,卻叫她想起了……
蕭雲峥死前望向她的眼神。
心事重重的阿寶,往小魚缸裡撒了把食,惹來小魚歡快甩尾。
她揚起唇角很努力想笑,終又失敗。
蓦地,肩膀微重。
阿寶順着那黑狐裘擡眸,黑袍皇叔劍眉憂蹙。
“在想什麼?”
“沒什麼。”
死寂須臾,阿寶試着轉移話頭:“馮穗與呂家所商談的女子書院,恰好今日開課。咱們待會去瞧瞧?”
“你如今既是以儲君身份出現于江南,去了,隻會讓女子書院更加惹人矚目。”軒轅鳳燃擡手,溫柔理好阿寶肩側的淩亂烏絲,這才攬住她的腰,溫聲提醒。
“甚至引來袁輔那群人的忌憚、打壓。”
聞言,阿寶了然沉默。
前世的女子科舉,耗盡了她的心血。
但縱使她的手段已強硬狠辣,卻也一直到登基的第七年,她才得以重開女子科舉,将其恢複成常設之制。為此,她甚至不惜得罪大啟朝政的基石,也就是江南的文壇勢力。
不過,被困于陵墓地宮的整整五十年,她想了許多。
女子科舉,絕非一朝一夕可成之功。
而重生一世,她自可汲取前世教訓,以待來日。
先徐徐圖之,開女子書院。
再迅雷不及掩耳,直接連鍋端。
那些‘她們讀的是閨閣女戒,練的是刺繡女紅,如何能選出有才能者?’的所謂擲地有聲的質問,定能不攻自破。
但是往來書信裡,她與馮穗一道忙碌了将近兩個月,幾番失敗重來,女子書院終是磕磕絆絆成了的時候,她卻不能看上一眼,簡直叫她洩氣,更何況她此時真的很需要忙碌起來。
然而,一雙青筋緊繃的淩厲大手,摁在了她肩頭。
她困惑盯着自家皇叔。
卻聽他安慰道:“你已做的很好。”
話音未落,她被黑袍皇叔鼓勵地揉了揉頭。
這一刻,阿寶眼尾泛紅,卻眸光堅定。
“罷了,不圖一時之快。”
“以筆為刃,我在太極殿等她們來見第一面。”
而如此鬥志滿滿的阿寶,更令黑袍權王心弦微顫。
蓦地,阿寶被黑袍皇叔一把攬進了他的懷裡。
瞬間被獨屬于自家皇叔的黑檀幽沉香包圍,她靠着他精悍胸膛愕然仰頭,緊張慌亂的心,竟是慢慢靜了下來。
就像是這數日來的,無聲陪伴。
比起千言萬語,更能給她安慰。
沉默裡,阿寶緩緩雙手合抱住自家皇叔。
直到很久很久後,她被他的懷中暖意徹底包圍。
阿寶終是抿唇,笑得極輕。
而黑袍皇叔關上窗,将她打橫抱起,嗓音沉啞。
“天色尚早,咱們再睡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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