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剛剛那些洛陽人士還在思量這京兆杜十九這麼大名氣,自己沒聽過是否有些孤陋寡聞,可此時此刻杜士儀這實情一說,他們在恍然大悟的同時,表情自是各不一樣。有的人搖頭惋惜,有的人暗自搖頭,也有的人幸災樂禍,然而,不論心裡怎麼想,不少人卻都拿眼睛去睨視那柳惜明。面對這些顯然有異的目光,柳惜明隻能強自鎮定地說道:“我這大半年都在洛陽,倒真的不知道十九郎竟不幸招此橫禍。”“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遭此橫禍,我方知親情可貴,否則也沒有如今重見天日,更不會覺得否極泰來,反倒耿耿于懷所謂江郎才盡。”泰然自若揭出了自己江郎才盡這個事實,聽了柳惜明這般辯解,杜士儀卻沒事人似的,再次拱手道了一聲幸會之後,便在衆人若有所思的目光中,坐到了柳惜明下首那最後一個坐席上。隻看今日純以年紀論座次,這本就是他應有的座位。“難得司馬先生莅臨嵩陽觀,諸位剛剛既然都拜會了,現如今不當面請教,更待何時?”觀主宋福真仿佛沒察覺到剛剛室内彌漫着的尴尬似的,徑直做了開場白。直到這時候,杜士儀方才明白,今日自己應邀而來并不是他所求司馬黑雲之事已經有了眉目,而是恰逢另一場盛會。就不知道這位自己根本無從得知的司馬先生究竟是何方神聖,竟然不但道士,就連洛陽也有人特地聞風趕來,其中不乏王鄭著姓。想着想着,他不禁好奇地擡眼打量其人,卻不防目光和對方碰了個正着。“司馬先生的《坐忘論》,小子曾經通讀多遍,其中真觀宗主正主兒退場,孫太沖便笑說今日春光正好,不如烹茶品茗,一時在座大多數人自然附和,都起身跟去了茶室。然而,此前落座時已經得了婢女奉茶一杯的杜士儀,硬着頭皮嘗了一口,先是被那茶水中刺鼻的蔥姜味給熏了一跟鬥,又被那其中說不出是鹹還是辣的滋味給鬧得喉頭幹澀一肚子難受。于是,這會兒他也懶得去湊這受不了的熱鬧,見剛剛針對自己的那柳惜明正在和嵩陽觀主宋福真攀談,他索性就站起身悄然出了屋子。然而一出屋子,他便方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把那個小巧玲珑的白瓷茶盅也捏在手中給帶出來了。此時此刻站在光線通透的室外,他對着陽光一照,見這茶盅潔白如雪,輕薄如雲,并無半點雜色和其他花紋圖案,造型簡潔古樸。想到草屋中自家所用的那些陶碗陶盞,他想起記憶中樊川家中似乎也有一套瓷器,如今也不知道是還留在家裡,抑或是因為看病所需,而被杜十三娘變賣了,他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回轉身進屋之後,見那邊廂柳惜明仍在和宋福真說話,他便招手喚來了一個婢女。“适才一時把玩,竟是把這瓷盅都帶出了門。你收了吧。”那婢女唯唯諾諾雙手捧了東西收回,等目送杜士儀出門,她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了觀主的召喚,連忙畢恭畢敬地轉身上前。等到她禀報了剛剛杜士儀去而複返的事由,看到觀主沖着自己擺了擺手,她連忙輕手輕腳退了下去。這婢女剛剛下去,柳惜明便冷笑道:“杜氏雖是關中大姓,但這些年來傑出人物大大不如從前了,就連聖人之前也歎過萊國公無後。相形之下,樊川韋曲雖是驸馬公房那一支幾乎盡墨,可好歹還有些人物。樊川杜氏文會我去了幾次,杜十九被人誇得天上少有地上無雙,便仿佛衆星捧月一般,可着實不過尋常而已!隻可惜他這一病,他所在一支的那些長輩苦心造勢,欲求天子召見神童以再揚族名,卻是心血白費!隻看他一個白瓷茶盅就覺得稀奇,足可見其人着實不堪!”“夠了!”宋福真打斷了他的話,旋即便淡淡地說道,“杜氏的文會,既然自家有英才,捧一捧也無可厚非。你自己非要去湊熱鬧,還怪别人衆星捧月?今日當衆發難,卻被人反将一軍,你以為你這露臉就很風光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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