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初次被獲準允許進入孫銘的藏書室,頓時都驚呆了。很多書翻開看時,都有他在旁注釋的筆迹,也有些書看起來年頭久遠,而看書的人雖然十分愛惜,但大約是翻看的次數太多,都毛邊了。崔晉在楚國為質之時,所讀有限。很多時候都是潘良默寫生平所學,再傳授給他。雖然也算勤奮,又是病體纏綿,但是在孫銘面前,當真覺得自己渺小非常。有些人,若論身份算不得什麼,可若論才學,恐怕帝王面前也是讓人敬仰。崔晉聽得孫銘要去,當下恭恭敬敬來扶,卻被孫老先生甩開了:“我老頭子還沒那麼弱。”當先而行。等到真正前往郦山書院的路上,崔晉跟着孫老先生的步伐而行,走了一路的熱汗,但見老先生健步如飛,而自己在山上好幾次跌跌絆絆,若非有護衛扶持,恐怕早就摔倒了。孫銘須發皆白,但行運矯健,回頭見到崔晉的狼狽樣子,頓時朗聲大笑:“周王身子骨不行啊,需要多鍛煉鍛煉啊。就算是讀書人,沒個好身闆也不行的。”“學生謹聽先生教誨。”且不論崔晉是否真心受教,但他擺出潛心向學的姿态,卻是十分管用。孫銘帶着他去了一趟郦山書院,他這才知道,原來這些年,郦山書院雖然另有山長教學的博士,但是孫老先生卻是每旬都要去書院講學的。郦山書院裡的學子大約有一百多人,比起國子監以及長安其餘書院,人數算是寥寥,但是崔晉卻從郦山學子身上感受到了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風貌。郦山書院據說最初是由一位落魄學子在郦山腳下開了個私塾混日子,隻是後來教出來一位貧家學子考了二甲進士,頓時名聲大噪,此後不少家長将自己的孩子送過來,都被拒收了。也不知是何人出錢,将郦山書院移到了距石甕寺七八裡的山中,建起了精舍書屋,又請了先生來任教,但是收費卻很便宜,隻是有個條件,學子必須是貧者無以為繼又好讀書,成績優異者。此後,郦山書院便以寒門學子夢寐以求的求學聖地而傳揚了出去。郦山學子皆身着青布長衫,學舍路徑之上,抱卷苦讀者有之,互相聯句吟詩者有之,見到孫銘皆恭恭敬敬上前行禮,但對孫銘帶來的人似乎并無多大興趣。進書院之前,孫銘便讓周王的侍衛在外面候着,且他今日穿着一身布衣,沿途見到這些學子,隻覺他們早已沉浸在浩瀚學識之中,對外物無所動容。亦有見到孫銘上前救教者,孫銘都耐心作答。回來的路上,崔晉一直沉默不語。孫銘輕笑:“周王覺得這些學子比起國子監如何?比起京中别的書院的學子又如何?”“恐怕國子監與京中其餘書院的學子均不如這些人。”長安城中繁華,誘惑亦多,況且國子監全是官宦之子,以及宗親權爵之有的子弟,鬥雞走狗者有之,不學無術者有之,在那種聲色犬馬的環境下一心向學的人心志恐怕也要極堅才行。孫銘道:“其實這些人也未見得就不受誘惑,隻是他們知道讀書晉身乃是自己唯一的出路,而且前來郦山書院機會難得,故而潛心苦讀,非要做出一番成績。況且周圍同窗皆是一心苦讀,若真出個無心向學的,旬考三次成績太差者被書院遣回了,自然更要一心向學了。”眼瞧着看到了石甕寺的山門,崔晉忽道:“先生可知道,當初捐建郦山書院的是何人?”能夠這些年來都支持着郦山書院的開支,這些學子倘若知道了捐建人,敢不知恩圖報?孫銘大笑出聲:“這個問題周王是不是想了一路?”崔晉覺得,任何的手腕心計,在孫銘面前都不必使将出來,因為他有一雙世事洞然的雙眼。他老老實實的點頭:“學生自初次聽說了郦山書院的建院始末,就想知道這個人。”孫銘的目光複雜了起來,踩着進寺的石階,他的聲音似悠長的歎息:“當年建這個書院,最開始是你娘拉着你父皇,以及謝弦一起捐建的。提議的是你娘,但是她自己出錢恐怕力有不逮,便拉了你父皇跟謝弦。那時候你父皇還是皇子,并未登基。”崔晉腳下一個踉跄:“我……父皇與母後?”孫銘點點頭:“當初他們在老夫身邊求學,老夫身邊還有弟子家貧,日子過的極為艱難,你母後心善,這才想起來解決這些學子的後顧之憂。”他的聲音裡帶了怅然:“當年你母後過世之後,身後所有首飾金庫,以及自己的嫁妝都全數捐給了郦山學院,這些年又有謝弦暗中派人送來的财物。其實到後來,你父皇登基之後,他便不再管郦山學院之事了,都是你母後派人打理。”這其實更像是一個令人惆怅的故事。蔣皇後過世之後,崔瑀曾經來過一次郦山書院,素衣小帽,好似誰家學子的老父親來書院探親。他跟孫銘在書院裡轉了一圈,還指着其中幾株根深茂密的大樹笑言:“當年,阿绮拿着書院的圖紙研究了很久,這些書都是她特意吩咐要種的。”其中有兩株靠的很緊密的大樹,這些年藤蔓相纏,樹根在地底下早已經纏在了一處。“當年植這兩株樹,我一直反對,覺得離的太近,可是阿绮不肯答應,非要指明了靠在一處。”事隔多年,兩株樹幾乎算得血脈共生,相依相伴。當年伊人曾笑言:“這是我跟阿弦,姐妹相親一輩子。”而崔瑀當時湊過去小聲道:“既然你非要種那就種吧,不過這不是你跟阿弦,而是我跟你。”蔣绮當時嗔了他一眼,很多年崔瑀尚能記得她那個帶着少女明媚俏意,又有幾分羞意的眼神。這些舊事,早已被時光掩埋。孫銘不會講給崔晉聽,而崔瑀也不會講給兒子聽。後來的後來,誰在帝王的寶座之上漸漸學會了權衡之術,忘掉了少女情思綿綿的眼神;誰又在後宮綿長的日子裡消磨掉了半生情愁,郁郁而終,終于無人問津。謝弦能夠開口提示崔晉一句,已經算記得舊日情份了。她心中所思所慮又如何,孫銘不曾追問,也知道她的矛盾與糾結。江湖之遠,與廟堂之高,她一直在尋找栖身之處,颠沛流離,勇往直前。過了十一月份,進入了臘月,日子便快了起來,仿佛滿大街都是喜意盎然的人群,小攤販們的生意也日漸興隆,帶着兒女出門的父母都願意花個幾文錢給孩子買口吃的甜甜嘴。而各府裡的采買們都日漸忙碌了起來,大批過年的物品需要置辦。家下仆人等着主子在年關放賞,新發的料子已經裁了新衣上身,見到主子都隻說吉祥話,讨個來年的吉慶。臣子府裡尚且如此,宮裡就更講究了。闫皇後忙的團團轉,各宮大小事務要她費心的極多,每日忙個腳不沾地,坐下一喝口茶的功夫,便有宮人小聲前來禀報:“周王回宮了,去陛下那裡請安了。”闫皇後一怔,忙的腦子都亂了,之前周王拒婚的隐怒都遠了許多。“可有說過要來本宮這裡?”周王回宮,按理說是要前來向她問安的。宮人道:“聽說周王提起要前來向娘娘請安,隻是被陛下留下說話了。說是娘娘這裡一團亂,恐怕沒空接待周王,就不必過來了。”闫皇後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盡了,興興頭頭忙着過年,也不知道為了什麼。也許下意識裡,她就是想要讓魏帝誇她一句,比蔣绮強。蔣绮過世這麼多年了,闫皇後總覺得,整個後宮還留着她的影子,連同魏帝的心裡。可是她不敢問,現在蔣绮的兒子回來了,而魏帝對崔晉的态度早就讓她心生不滿。——如果真疼愛這個兒子,當初又何必為了政治而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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