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我媽對我的怨,隻因為我辜負了大姐放棄大學的犧牲。看到我為了個男人就不去上大學,撕了通知書自斷前程,死守在松城當個泥腿子,每天為了點生活費起早貪黑。
我媽哀我不幸,怒我不争,而大姐的假死,加重了她對我的怨,進而變成恨。一步步的,到了如今,我和我媽像成了如同不共戴天的仇敵。一切,真的隻是因為我不争氣,爛泥扶不上牆嗎?
外人瞧不起我,戳我脊梁骨,罵我爛稀泥,賤骨頭。我媽這麼多年,以我處處諷刺挑剔,恨不得死的是我。這些,我都可以忍。可奶奶你怎麼也好像當作一切就是尋常事了,也開始覺得,我就是那個不乖巧的孫女兒了呢。
奶奶,是我們之間的那個秘密已經積壓得太久,久到您已經忘記,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您嗎?”
聽着譚茹緩慢講出的一字一句,李老太太本就白皙的臉,越發變得更加慘白。總看着慈祥溫和的面容,竟顯露出一種慌亂心虛,匆匆收斂目光,避開與譚茹的對視。
“茹茹,不要這樣說話,奶奶會傷心。”
李老太太服軟,譚茹有于心不忍,但也因憤怒不甘而話在口中,再咽不下這口氣,不得不說。
譚茹伸手扶握上李老太太的雙肩,繞到她的面前,逼他必須直面自己,盯着她的雙眸,說:“别人不知道,但您是知道的,不是嗎?我信過您,您騙了我,我原諒了您,以為那就是一切的全部。所以我依舊敬您愛您,相信您不會再騙我,守着秘密一直不講。這五年我背負太多委屈罪名都撐住了,可如今才發現,您還在騙我,一切隻是一個謊言套着另一個謊言而已,您還要我拿什麼去相信您?”
譚茹将話說死,态度也異常堅決,這讓李老太太再無法逃避。
李老太太望着眼前這個年輕女孩兒,回想這麼多年裡她成長中的點滴,意識到當年手中的小女嬰終是長大了,已經比自己高,比自己年輕,再不會被自己牽抱着引路。就像一棵樹已經長成,再不會按别人的想法要求去做事生長,包括自己。
譚茹因從小被寵溺着長大,所以任性,驕傲,自我,和大多數不怎麼聽話上進的小姑娘一樣喜愛玩樂。渾渾噩噩就到了這般年紀,然後為生活奔波,如果不出意外她就會擁有一個再平庸不過的人生,直到幾十年後生命結束。
而這樣的人生也是原本李老太太所期待的結果,她從不希望譚茹出人頭地,甚至她有點擔心她真的飛得太高太遠。所以在當年譚茹居然破天荒地拿到一所好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後,李老太太絲毫沒有欣喜,而是唯有滿腔的暗自憂愁。
時光回到那個,燥熱而又明媚的夏日午後,院中蟬鳴伴着水龍頭的嘀嗒聲作響,一隻爬牆進院的貓正在遊走。譚茹小跑着進院,都不願意等到進入屋内,就大聲嚷嚷着自己考上了,居然直的考上了。
譚茹考上了當年譚蒙夢寐以求的醫學院,獲得了替譚蒙與自己圓夢的入場券。
當譚蒙與譚珍蘭在屋子裡歡喜慶祝,譚茹站在院子裡看着她們開心,也由衷自豪的時候,李老太太悄悄湊近了譚茹的耳邊,對她說了一句悄悄話。
“茹茹,别去外地上大學了吧,就留在松城好啦。奶奶舍不得你去太遠的地方。”
“可大姐希望我去外地上大學,她當年沒上成大學,就是想把機會留給我。她說她會在家裡陪着您和媽,讓我去追夢,上好大學,留在大城市安家定居。”譚茹扭頭,看向李老太太驚訝而不解。
“奶奶病了,時間不多了,如果你去外地,可能奶奶再見不到你了……”
時間回到現在,當譚茹重提那個午後之後,李老太太的臉色白得堪如雪紙,雙手下意識的交握攥緊,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又說不出來。
而譚茹也沒耐心長久的等待,再繼續講了下去,說:“我永遠記得那個午後的一切細節,當時就是站在這處台階下,棗樹的影子就在我身後,你從樹後出來,在我耳邊輕輕說的那句話。你說,你時間不多了,我相信了您。你說,要我向所有人保密,不要告我媽和大姐,怕她們擔憂。你還說,你隻想我一個人知道,就當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你覺得多一個人擔憂難過對你的生命沒有什麼意義,你隻需要抓緊最後的時光做個快樂的老人家,享受合家團圓的幸福,走的時候就了無遺憾。
我毫無疑問的相信了您,為舍不得您而難過,又被您那一套所謂的幸福理論給忽悠得一愣一愣,恨不拿自己的命去換一些時間給你,留住你。可後來呢,我親眼看到你的體檢報告,顯示一切正常。
多年過去了,一場莫須有的癌症消失無形,有的隻是我辍學後被所有人責備。而我,還要沉默地背下這些責備,甚至為了看起來一切更加合理,像那麼回事兒,硬要說成我是為了付驕陽留下來,讓所有人相信我就是個戀愛腦,是個沒出息的小太妹。”
“茹茹,你是真希望奶奶有事,時日無多才好嗎?”李老太太眼中閃爍着些許水光反問。
“我希望您長命百歲,健康無憂。為此,我願意做任何事情,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去交換。你看,我為了你,不就放棄了學業,放棄未來留在了松城嗎?”
“茹茹,奶奶是有苦衷的。”
“奶奶,您的苦衷不論是什麼,都是多麼的自私呀。你利用了我對您的尊敬與愛,綁架了我。然後,再又明知大姐還活着的情況下保持沉默,讓一切發生在我身上不公平的待遇變本加厲,卻袖手旁觀。偶爾的一窩雞湯,偶爾的幾句關心,我現在回想這些年你對我的種種好,都要懷疑那是不是一種心虛愧疚後的彌補而已。
奶奶,您是真的喜歡我這個孫女兒嗎?還是您和我媽一樣,其實隻愛着大姐而已,我就是個多餘的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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