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官員臉上都顯出贊歎之色,桓溫的眼中閃過一絲不甘,道:“安石,文度,入席吧。”
謝安率先入了左席,王坦之随之坐在了他的對面。謝安拂了拂衣袖,面向桓溫,笑道:“安聽聞,諸侯有道,則守衛在四鄰,明公又何必在帷帳之後安置士卒呢?”
桓溫被他當面揭穿,不禁有些尴尬,笑道:“正是由于不能不這樣。”說完,便吩咐左右,讓賬後的士卒撤走,卻正對上郗超的目光,桓溫微微搖頭。
郗超抿了抿唇,擡起手中酒杯,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又斟了一杯酒,送到唇邊。這次他和桓溫定下計謀,在新亭擺下偌大陣仗,希望以兵威懾服謝安、王坦之,最好讓他們恐懼失色,做出讓步,卻未想到,此計懾服了王坦之,但謝安竟然絲毫不懼。
他也曾料想到這種情況,并向桓溫提出建議,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就此誅殺王謝,廢了司馬曜,自己稱帝,桓溫當時有些意動,卻未明确表态。如今看來,桓公還是不願意和王謝高門,乃至建康門閥士族,公開撕破臉啊!“唉!桓公,你不是說過,‘大丈夫不能流放百世,就要遺臭萬年嗎’?沒想到,你還是抛不開這身後名啊……”郗超暗暗尋思。
隻聽桓溫笑道:“當時先帝故去,老夫看到安石寫的議谥文章,便道,‘這等精美簡短之文,可稱碎金。’這裡不少人是知道的。”
此語一出,不少桓溫賬下官員都點頭稱是,謝安笑道:“桓公謬贊了。”
郗超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搖搖頭,又将酒一飲而盡。
随着帷帳後兵卒的撤去,亭内亭外的氣氛霎時輕松起來,王坦之也恢複了平常的心境。衆官員笑語晏晏,觥籌交錯,到傍晚時分,宴席才散去。
桓溫在建康僅停留了十四天,便返回姑孰,同年七月,在姑孰病逝。
東晉太元九年。
自從八年前,因為司馬曜成年,褚蒜子撤簾歸政,便一直在崇德宮頤養天年。從年前起,她便時時覺得體虛乏力。
三月,又到了海棠盛開的時節。
華林園一角的海棠樹,依舊滿樹芳菲。樹下的茵席上,褚蒜子凝視着海棠樹,久久無語。
身後服侍的宮女們交換了個眼色,心中納悶。前些年,太後喜愛冬日到梅林賞梅,每每叫人折了梅枝插瓶,從未賞過這海棠,今日倒來了興緻。隻有侍立一側的老内侍,暗暗歎了口氣。
褚蒜子手持酒杯,在這西府海棠的淡淡幽香中,無數往事從心中流淌而過。
他深深凝視着她,“蒜子,朕把聃兒,和這大晉江山,便托付你了……”
如果人死有靈,想必此時,他們父子已在天上相見。而她三度垂簾,三度歸政,朝中權臣已死,也赢得了淝水之戰的勝利。秦國分崩離析,慕容垂謀求複國,北方恢複亂局,已無力再進攻朝廷。如今從舅謝安雖掌大權,但一向謙退,時時以東山為志,并無改朝換代的野心。她,也可以放心去見先帝了。
飲盡手中的酒,褚蒜子唇角微翹,輕聲吩咐了一句。身後的内侍邁步向前,折下一大枝海棠,準備回去插瓶。
六月初一,褚蒜子在顯陽殿薨逝,享年六十歲。七月二十八日,司馬曜将她安葬于崇平陵,于司馬嶽合葬。随她入棺椁的,有幾朵粉色的海棠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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